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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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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沒有屋頂的露天房間看上去就象在希臘克裡特島可能見到的太陽一樣;陽光或明或暗地照射在高低不同的台地上,猶如在春天的大海上嬉戲,使這裡那裡湧出一朵朵亮晶晶、毛絨絨的白花,而泡沫四濺的白花在蔚藍的樹木織成的透光的栅欄中閃閃發光。

    看到這番景緻,人們又會感到這些露天房間很象一個個養魚池,又象海上圍起來的一塊塊捕魚區或牡蛎養殖場。

     這是一個古老的村莊。

    村公所看上去破破爛爛。

    金黃|色*的磚牆,門前有三棵梨樹,充當奪彩竿①和旗杆。

    樹上仿佛裝飾着優美的白緞子,好象在慶祝當地的一個節日似的。

     ①杆頂懸挂獎品,杆上塗了肥皂,讓人爬上去奪獎。

    
一路上,羅貝不停地給我講他的情婦。

    我從來也沒有見他對他的情婦如此深情。

    我感到他心裡隻有她一個人。

    當然,他在軍隊的前程,在社交界的地位和他的家庭對他并不是無關緊要的,但與他的情婦相比就不算什麼了。

    他的情婦才是頭等重要的人,蓋爾芒特家族和地球上所有的國王都不能同她相提并論。

    我不知道他心裡是否明确他的情婦勝過一切,但他隻注意同她有關的事。

    有了她,他才可能有喜怒哀樂;為了她,他甚至可以去殺人。

    在他看來,真正有意義的、能使他動心的事莫過于他的情婦想要、并将要做的事,他情婦頭腦中思考的問題,他最多也隻能從她額頭之下、下巴之上這個狹小的空間的表情中猜到一二。

    他辦事向來合情合理,可是他卻盤算着和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結婚,目的卻僅僅是為了能繼續供養并拴住他的情婦。

    假如有人心裡嘀咕,他這樣做要付出多大代價,我相信代價之大是誰也想象不到的。

    他不娶她,是因為實用主義的本能告訴他,一旦她不再對他有什麼期待,她就會離開他,至少會随心所欲地生活。

    因為,他必須讓她永遠處在等待中,從而把她牢牢拴住。

    因為他推測她可能并不愛他。

    當然,被叫做*愛情的這個通病可能會迫使他–就象迫使所有的男人一樣–不時地相信她愛他。

    但他心裡很清楚,即使她愛他,也不能消除她從他那裡撈錢的欲念,一旦她不再對他有什麼期待,她就會立即離開他(他想,她的文學界朋友們的理論害了她,盡管她愛他,還是會離開他的)。

     “如果她今天表現好,”他對我說,”我就送她一件禮物,她會很高興的。

    是一串項鍊,她在布施龍的店裡看到過。

    要三千法郎,就我目前的經濟狀況,嫌貴了些。

    可是這個可憐的寶貝生活中沒有多少樂趣。

    我一買她會高興得心花怒放。

    她向我提起過這串項鍊。

    她說她認識一個人,那人也許會給她買。

    我不信真有其事,但我還是同布施龍(我家的供貨人)說好了,讓他給我留着。

    我一想到你就要看見她了,心裡就高興。

    她并不象雕像那樣完美無缺,這你知道(我看得出,他心裡卻認為她十全十美,他是為了使我更贊美她才這樣說的),但她有非凡的判斷力。

    在你面前她可能不大敢說話,但我一想到她以後會同我談她對你的印象,現在就感到心裡樂滋滋的。

    你知道,她講的話可以使人進行無窮無盡的想象,真有點象特爾斐城的女祭司①!” ①特爾斐是古希臘城市,建有阿波羅神殿,傳說神殿的女祭司能傳達阿波羅的神谕。

    
我們沿着小花園朝她的房子走去,我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因為花園内的櫻花、梨花琳琅滿目,銀光閃閃,晃得人睜不開眼睛:顯然,這些花園,昨天還象沒人居住的房屋,顯得空蕩荒涼,一夜間突然來了許多白衣少女,把它們裝飾得千媚百嬌。

    隔着櫥欄,可以看見這些美麗的白衣少女亭亭玉立在花園小徑的拐角處。

     “聽着,我看既然你是個詩人,留戀良辰美景,”羅貝對我說,”那你幹脆呆着别動,我朋友就住在附近,我去找她來。

    ” 我等他的時候,在附近溜了一圈。

    我從幾個小花園前經過。

    當我擡頭時,看見窗口有少女的倩影。

    就是在露天,在一層樓的窗邊,葉叢間也垂下一串串鮮豔的丁香花,穿着紫瑩瑩的衣裙,綽約多姿,随風曼舞,對于過路行人穿透綠葉叢投來的目光不屑一顧。

    這一串串紫丁香使我想起從前春光融融的下午我在斯萬先生花園門口看見的紫丁香,它們琳琅滿目地挂在花園的圍牆上,猶如一幅散發出濃郁鄉村氣息的令人心曠神怡的紫色*挂毯。

    我從一條小道來到一塊草地上。

    這裡冷風飕飕,和貢布雷的風一樣刺骨;但在這塊和維福納河畔的土地一樣肥沃而濕潤的草地中間,照樣鑽出一棵銀裝素裹、高大挺拔的梨樹,它和它的同伴一樣準時前來赴約,向太陽歡快地擺動着梨花;梨花在寒風中痙攣抽搐,但被陽光塗上一層銀燦燦的光輝,形成一塊有形的可以觸摸得到的光幕。

    喧嘩與騷動 突然,聖盧在他情婦的陪同下出現在我眼前。

    這個女人是聖盧全部的愛情,是他生活中可能有的全部樂趣。

    她的個性*仿佛被封閉在一個聖龛内,激發了我朋友無窮無盡的想象。

    聖盧覺得自己好象永遠也不會了解她。

    他常常問自己,”在她的身上,在她的目光和皮肉後面究竟隐藏着什麼。

    這個女人,我一眼就認出了她是從上帝身邊來的拉謝爾①。

    ”幾年前,她曾對妓院的鸨母說(女人不改變境遇則已,一改變就快得難以想象):”那麼,明晚如果您需要我出來接客,就叫人去找我。

    ” ①聖盧的情婦叫拉謝爾,與歌劇《猶太姑娘》中的女主人公同名。

    當年她在妓院内,人們把該劇中的一首曲名《從上帝身邊來的拉謝爾》送她作雅号。

    
當果真有客人”來找她”,隻剩她和這個”客人”在房間裡時,她是那樣内行,鎖上門後–出于女人的謹慎或是習慣性*動作–就立即開始脫衣裳,動作非常敏捷,仿佛有醫生要給她聽診似的;隻是因為這個”客人”不喜歡**,叫她不必脫掉内衣時(就象有些醫生,聽覺靈敏,同時又害怕病人着涼,隻隔着衣裳聽診肺和心髒),她才中途停下來。

    這個女人的生活,她的思想和過去,哪些男人占有過她的身體,這在我看來是那樣無足輕重,如果她給我講這些事,我會出于禮貌才聽一聽,而且幾乎什麼也不會聽進去;可是聖盧卻把她奉若神明,向她獻出全部的愛情,為她憂悒不寐,忍受折磨,甚至把她–在我看來不過是一個木偶玩具–看作自己無限痛苦的根源,比他的生命還要寶貴。

    看到這兩個毫無聯系的拉謝爾(因為我是在一個妓院裡認識”從上帝身邊來的拉謝爾”的),我恍然大悟,男人為女人活着,為她們受苦,為她們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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