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使講話的語氣顯得好象不是在存心打聽,好象他心不在焉,在想别的事情,僅僅出于禮貌才勉強應付幾句。
布洛克要是聽見了德·夏呂斯先生向我提的這些問題,準會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德·夏呂斯先生是重審派還是反重審派,甚至比想知道德·諾布瓦先生屬于哪一派的心情還要迫切,隻是理由完全不同罷了。
”您做得對,”德·夏呂斯先生向我提了一堆問題後又對我說,”如果您想多學一些東西,朋友中就應該有幾個外國人。
”我回答他,布洛克是法國人。
”啊!”德·夏呂斯先生說,”我還以為他是猶太人呢。
”他這種與猶太人勢不兩立的表示,使我相信他是我所遇見的人中最堅定的反重審派。
可他卻反對指控德雷福斯犯有叛國罪。
“我想現在報界正在大談德雷福斯犯了叛國罪,我相信人家是這樣說的,我對報紙一點也不感興趣。
我看報就和我洗手一樣,我覺得這不值得我産生興趣。
不管怎麼說,罪行是不存在的。
要是您朋友的那位同胞背叛了猶太王國①,那倒可以說他犯了叛國罪,可是他和法國有什麼關系呢?”我反駁他說,一旦爆發戰争,猶太人也會和其他人一樣被動員入伍。
”可能吧,不過,不能肯定這不是一種輕率行為。
如果把塞内加爾人或馬爾加什人招募來打仗,我想他們是不會真心誠意地保衛法國的。
這很正常嘛。
您的德雷福斯也許可以按違犯接待國法規而判罪。
算了,不談這個。
您能不能要求您的朋友帶我去參加一次寺院的盛會,看一看割禮儀式,聽一聽猶太人唱聖歌?說不定他可以租一個大廳,給我演出取材于《聖經》的戲劇,就象聖西爾寄宿學校②的女生為給路易十四③解悶,演出拉辛根據《聖經》的《詩篇》創作的戲劇一樣。
您是不是可以安排一下,哪怕演幾個滑稽戲讓我開開心也好。
比方說,讓您的朋友和他父親格鬥,把父親刺傷,就象大衛④殺死歌利亞⑤一樣,這會是一出絕妙的笑劇。
在演出中,他甚至可以把他下賤的(照我的老女傭人的說法是下作的)母親狠狠地揍一頓。
若是能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我們不會感到不愉快的,是不是,親愛的朋友?因為我們喜歡異國情調的戲劇,把這個非歐洲的女人揍一頓,就好比給一個老潑婦以應有的懲罰。
”德·夏呂斯先生一面說着可怕的瘋話,一面使勁夾住我的胳膊,把我都夾疼了。
我想起德·夏呂斯先生家的人常說,男爵對他那位上了年紀的女傭人–剛才他引用了她的莫裡哀式的方言–關懷備至,可敬可佩,我心裡思忖,如果能對同一個人身上表現态來的善與惡做一個剖析(我看這個問題至今很少有人研究),這倒是一件饒有趣味的事,盡管在不同人身上表現的形式各不相同。
①猶太王國是公元前935年以色*列-猶太王國分裂後在巴勒斯坦南部建立的國家。
公元前586年被巴比倫滅亡。
②聖西爾寄宿學校是路易十四的情婦曼特農夫人于1686年為沒有财産的貴族小姐創辦的學校,校址設在凡爾塞區的聖西爾。
拉辛曾為該學校寫了《愛斯苔爾》和《阿莉達》。
③路易十四(1638-1715),法國國王,大力資助文學和藝術事業,促進了當時法國文學和藝術的發展。
④大衛(前十一至十世紀),古以色*列國王。
據《聖經》記載,大衛統一猶太各部族,建立王國,定都耶魯撒冷。
童年時打死腓力斯勇士歌利亞,在位時,曾多次打敗強鄰,深受民衆愛戴。
⑤歌利亞,據《聖經》記載,他是腓力斯勇士,身材高大,頭戴鋼盔,身穿重甲,作戰時所向無故,後被大衛殺死。
我提醒他,不管怎麼說,布洛克的母親已經死了,至于布洛克本人,我懷疑他對一個完全可能使他眼睛變瞎的遊戲能有多大的興趣。
德·夏呂斯先生好象生氣了。
”那個女人實在不該死,”他說,”至于眼睛變瞎,恰好猶太教是瞎眼教,看不見《新約》所說的真理。
無論如何,您想一想,現在的猶太教徒哪一個不在基督教徒愚蠢的狂怒面前吓得失魂落魄,膽戰心驚呢,能看見一個象我這樣的人屈尊俯就,看他們的演出,他們一定會高興得忘乎所以!”這時,我看見老布洛克走過來了,他大概是來接兒子的。
他沒有看見我們,但我問德·夏呂斯先生,要不要把老布洛克介紹給他。
我料到我的同伴會大發雷霆:”把他介紹給我!您怎麼一點也沒有價值觀念!認識我就那麼容易!再說,介紹人是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夥子,被介紹人又不配受到介紹,這不就更不合适了嗎?要是哪天他們按照我拟訂的計劃給我演出一場亞洲風味的戲劇,我倒可以發發善心,同這個讨厭鬼說幾句話。
最多也就是這樣。
而且還有個條件,他得讓他的兒子狠狠地揍一頓。
我甚至會向他表示滿意的。
”
況且,老布洛克根本沒有注意我們。
他正在恭恭敬敬地向薩士拉夫人緻禮,薩士拉夫人欣然接受了。
我感到很驚訝,因為從前在貢布雷,她對我父母接待小布洛克很不滿意,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猶分子。
可是,重審運動猶如一股氣浪,幾天前把老布洛克沖到她的家裡。
我朋友的父親覺得薩士拉夫人頗有魅力,尤其對她的反猶立場感到滿意,他覺得她這種立場證明她的信仰是真誠的,主張重審的觀點是真實的。
同時,正是因為她反猶太人,準許他到她府上作客就更有價值了。
當她冒失地在他面前說:”德·呂蒙先生不加區别地把重審派和新教徒、猶太人裝進同一隻口袋裡,這種大雜燴太有意思了”時,他甚至不感到恥辱。
回到家裡,他自豪地對納西姆·貝爾納說:”貝爾納,你知道嗎,她有偏見!”可是,納西姆·貝爾納先生卻沒有吭聲,他用天使的眼神望了望天空。
貝爾納先生為猶太人的不幸愁眉不展,懷念他同基督教徒的深厚友誼,再加上歲月消逝使他變得矯揉造作,裝模作樣(以後我們會知道是什麼原因),因此,他看上去活象拉斐爾前派①畫家畫的惡魔,頭發亂七八糟,好象浸于一片慘白色*中。
①拉斐爾前派是十九世紀中葉出現于英國的一個畫派。
因認為真正的宗教藝術存在于拉斐爾(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畫家)之前,企圖發揚拉斐爾以前的藝術來挽救英國繪畫而得名。
主張繪畫應起宗教道德教育,題材應以聖經故事及富有基督教思想的文學作品為主,忠實地反映主題,描繪對象。
“整個案子,”男爵又說,他一直沒有松開我的胳膊,”隻有一個麻煩,那就是它對社交界(我不說是好的社交界,它早就不配用這個贊語了)起着破壞作用,一群’公駱駝社’、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