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說的話使我感到她是想讓我品嘗更美好的東西。
她說(一面說,一面仿佛在向我展現到法布利斯①的姑媽家作客時能看到的淡紫色*的美和被介紹給莫斯加伯爵②時能看到的奇迹):
“星期五您有空來參加小宴會嗎?都是至親好友,您能來就好了。
帕爾馬公主要來,她很迷人。
要是不能讓您會見一些可愛的人,我就不會邀請您了。
”
①法布利斯是司湯達的小說《巴馬修道院》中的主人公。
②莫斯加伯爵也是《巴馬修道院》中的人物,法布利斯的姑媽吉娜的情夫。
家庭在那些熱衷于步步高升的不穩定的中間社會階層是不被重視的,但在象小資産階級和王侯貴族這些穩定的階層中卻占據十分重要的地位。
貴族階級不能再企望高升,因為從他們特有的觀點看,在他們之上什麼也沒有了。
”維爾巴裡西斯嬸母”和羅貝對我顯示的友誼,可能使我在自給自足、永遠生活在同一個小圈子裡的德·蓋爾芒特夫人及其朋友們的眼裡,變成了一個我難以想象的能激發他們好奇心和吸引他們注意力的目标。
她對這些親戚的家庭和日常生活了如指掌,知道他們的生活平淡無奇,同我們想象的迥然不同,如果我們有什麼事被她知道了,我們的行為非但不會象眼睛裡的灰塵或氣管裡的水珠那樣遭到驅逐,反而會牢牢地刻在她的記憶中,多少年後,甚至連我們自己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她卻還會在宮中議論和談及這些。
當我們聽到這些往事,會象在一本極其珍貴的真迹集中發現我們的一封親筆信那樣驚奇萬狀。
一般的風雅人可能會因上門打攪的人太多而緊閉大門。
可是,蓋爾芒特家并非門庭若市。
陌生人幾乎沒有機會從他們家門口經過。
如果偶然有一個陌生人登門求見,公爵夫人決不會考慮這個人能不能提高她的社交地位,因為這正是她可能給予别人的,而不是别人可能給予她的。
她考慮的隻是這個人的真正品質: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和聖盧對她說過,我有真正的品質。
當然,如果她沒有注意到他們對我從未能做到召之即來,或者說,沒有注意到我對社交活動并不熱衷,她也就不會相信他們的話了,因為一個不熱衷社交生活的人,在公爵夫人眼中,是一個”令人愉快的人”。
應該看到,當有人談起她不大喜歡的女人,例如談到她的表嫂時,她臉上的表情會陡然變化。
”啊!她很迷人”,她說,神态狡黠而肯定。
她提供的唯一理由是,這位夫人曾拒絕和肖斯格羅侯爵夫人和錫利斯特拉親王夫人認識。
但她沒有說,她,蓋爾芒特公爵夫人也同樣遭到了拒絕。
然而這是事實。
從那天起,公爵夫人經常想象這位很難結交的貴婦家中可能發生的事。
她渴望在她家中受到接待。
上流社會的人總是習慣别人希望和自己結交,誰要是故意避而不見,誰就在他們眼裡成了鳳凰,就會引起他們特别的關注。
德·蓋爾芒特夫人請我吃飯的真正動機是什麼?難道就因為我無視她的親戚,不想和他們經常往來?自我不愛她以來,她是怎樣想的?這些我無從知道。
不管怎樣,她既然決定請我,就要盡地主之誼,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拿給我看,而把那些可能使我今後不再踏上她家門的朋友,那些她知道十分無聊的人支開。
當我看見公爵夫人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偏離她的航道,坐到我的身邊,邀請我到她家去吃飯時,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個變化:我們沒有專門的器官為我們提供情況,因此就認為我們不熟悉的人隻會在難得看見我們的時候才想起我們。
我對公爵夫人就是這樣想的。
然而,這種想象具有絕對的随意性*。
例如,我們在一個美麗而寂靜的夜晚感到孤獨時,會無窮地遐想,會看見形形式式的交際王後在遙遠的星空沿着各自的軌道行進,這時,假如從空中掉下一張晚宴請帖或傳來一陣喧嘩,會以為落下了一顆刻着我們名字的隕石,因此而不安或快樂得驚跳起來,因為我們相信在金星或仙後星上不會有人知道我們的姓名。
也許,有時候,當德·蓋爾芒特夫人模仿波斯王子(根據以斯帖書①記載,波斯王子們總是讓人給他們讀極力巴結過他們的臣民的名冊),查閱對她懷有好意的人的名冊時,對于我,她也許會說:”這個人我們要請他來吃飯。
”
①以斯帖書是聖經舊約中的一卷書。
以斯帖是一位美麗的猶太姑娘,嫁給了波斯王亞哈随魯,使猶太人逃脫了首相哈曼的發難,并讓她的堂兄末底改取代哈曼當了首相。
(王子身旁亂哄哄地聚集着一大群人,不停地把他拉向新的目标)
但是另一些想法轉移了她對我的注意力,直到有一天,她看見我象末底改①那樣,孤零零地站在宮門口,才想起我來,也象亞哈随魯②那樣,送給我許多禮物。
①末底改是聖經中的人物,猶太人。
他曾撫養他叔父的女兒以斯帖,後者成了波斯國王亞哈随魯的妻子後,讓他當了首相。
②亞哈随魯是聖經中的波斯王。
登基後第三年大擺宴席招待一切首領臣仆,王後瓦實提不肯赴宴,于是,他廢了瓦實提,另立以斯帖為王後,後來又擡舉末底改為首相。
當德·蓋爾芒特夫人約我吃飯時,我大吃一驚,但是接下來又有一件事同樣使我驚訝萬分,隻是性*質不同罷了。
當我聽到公爵夫人約我去她家吃飯時,我覺得不應該把我的驚訝掩飾起來,而應當誇張地顯露出來,這樣才顯得更謙虛,更能表達我的感激之情。
德·蓋爾芒特夫人見我如此驚訝,怕我不知道她是誰,當她要去參加當晚最後一個聚會時,她象為自己辯解似地對我說:”您知道,我是羅貝·德·聖盧的舅媽,他很喜歡您,況且我們在這裡已見過面了。
”我說我知道,也認識德·夏呂斯先生,我在巴爾貝克海灘和在巴黎時,他”對我很好”。
德·蓋爾芒特夫人顯得很吃驚,她的目光象是為了核實似地在參閱她内心那本更加古老的書。
”怎麼!您認識帕拉墨得斯?”這個名字從德·蓋爾芒特夫人口中說出,給人以一種親切感,因為她在談到這個出類拔萃、超凡入聖的人物時,語氣樸實自然,毫不做作。
其實,這個人對她不過是小叔子,是同她耳鬓厮磨一起長大的堂兄弟。
帕拉墨得斯這個名字仿佛把她少女時代在蓋爾芒特城堡裡和堂兄弟一起玩耍時的漫長夏日的明媚陽光帶進了我想象中的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灰暗朦胧的生活中。
奧麗阿娜·德·蓋爾芒特和堂兄弟帕拉墨得斯的那段生活早已成為過去,他們後來的生活同過去大相徑庭,尤其是德·夏呂斯先生,他曾如癡如狂地迷戀藝術,但後來就不再迷戀了,因此,當我聽說公爵夫人此刻正在展開的那把大扇子上的黃黑蝴蝶花是出自他的手時,不禁驚呆了。
公爵夫人還可以把他以前為她譜寫的一首小奏鳴曲拿來向我炫耀。
我的确不知道男爵還有這些才能,他從沒有談起過。
順便說一句,德·夏呂斯先生不喜歡他家裡人叫他帕拉墨得斯。
如果叫他墨墨,他就更不高興。
這些荒唐的簡稱,既表明貴族對它自身的詩意缺乏了解(猶太人也一樣,魯弗斯·以色*列夫人的一個名叫莫西的侄兒在社交界常被叫做”莫莫”),同時也表明貴族一心想裝出對自己的特權毫無興趣的樣子。
然而,在這方面,德·夏呂斯先生顯得比别人富有詩意,願意表現出對自己的特權感到驕傲。
不過,這還不是他不喜歡墨墨這個簡稱的原因,因為墨墨畢竟與帕拉墨得斯有一點聯系。
其實是因為他深知自己出身王族,他希望兄嫂叫他”夏呂斯”,正如瑪麗·阿梅莉王後或奧爾良公爵稱呼他們的兒孫、侄兒和兄弟為”儒安維爾、納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