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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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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要給她指引方向似的,抓住了她赤裸的上臂,見她沒有抽回去,我就在上面撫摸起來,然後一句話也不說,把她拉到我身邊,吹滅蠟燭,叫她搜我的身,拿一些小費走。

    以後幾天,我覺得,當我渴望得到肉體快感時,不僅想要那個女仆,而且想要那間與世隔絕的木結構小餐室。

    然而,直到我離開東錫埃爾,一直沒有再回那裡,而是每天晚上到聖盧和他朋友們吃飯的那間餐廳去,這是出于習慣,也是為了友誼。

    然而,即使是聖盧和他的朋友們包膳的那個旅館,我也許久沒想起了。

    我們很少充分享受生活。

    在夏日的黃昏或早早降臨的冬夜,有許多時光我們沒有好好利用,然而,我們本來是可以從中尋找一點兒安甯和快樂的。

    但是,這些時光不是絕對都浪費了。

    當新的快樂時刻開始以同樣尖細的,線狀的方式歌唱,時光就使它們具有和管弦樂一樣豐富的基礎和内容。

    時光就這樣延伸出去,和一種典型的幸福挂上了鈎,這種幸福我們隔一段時間才能遇到一次,但它們仍然繼續存在;在眼下這個例子中,幸福意味着放棄其餘一切,和朋友到一個舒适惬意的地方去吃晚飯,那裡象一幅美麗的圖畫,銘刻着我們對往事的記憶,我們曾作過經常去光顧的許諾。

    這個朋友将用他的全部活力和真摯友情攪動我們死水般沉悶的生活,把一種顫栗的快樂傳導給我們,平時,我們在社交活動中是得不到這樣的快樂的。

    我們将隻屬于他一個人,向他宣誓忠于友誼。

    誓言産生于這個特殊的時刻,并将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也許第二天就會被忘得一幹二淨,但我可以毫無顧慮地向聖盧宣這個誓,因為第二天,他就會帶着友誼不可能持久的預感,勇敢而明智地離開巴黎。

     如果說下樓的時候我重溫了東錫埃爾的夜晚,那麼,當我們來到街上,看見夜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霧濃得似乎蓋住了路燈,走到跟前才依稀可辨微弱的燈光時,我眼前突然重現了某天晚上我到達貢布雷的情景:那時貢布雷的街上相隔老遠才有一盞路燈,我在象馬槽那樣潮濕、溫暖和神聖的黑夜中摸索着前進,難得看見一盞路燈,卻隻有一支大蠟燭的亮度。

    那時貢布雷的夜景(我已經記憶模糊)和我剛才從窗簾上方又一次看見的裡夫貝爾的暮色*相比,差距多大啊!當我覺察到這些差距時,我感到一陣興奮,如果此時隻有我一個人,這種興奮情緒會給我帶來許多啟迪,使我在找到我那看不見的禀賦–我這本書就是一部尋找禀賦的曆史–之前,少走多少彎路。

    如果今晚就能找到我的禀賦,那麼,這輛馬車對我來說要比貝斯比埃大夫的馬車更值得紀念(那次,我在貝斯比埃的馬車上寫了一篇描述馬丹維爾教堂鐘樓的短文,恰好前不久把它找出來了,改了改,寄給了《費加羅》報,但卻石沉大海,杳無消息)。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距呢?是因為我們的記憶對于過去歲月的回憶不是連貫的,一天接一天的,而是固定在某個涼爽的或太陽照射的上午或傍晚,接受某個孤立的、偏遠的、封閉和靜止的風景區的庇護,把其他一切都忘得一幹二淨之緣故?是因為那些不僅在外界,而且在我們的夢幻和性*格中漸漸産生的變化–夢幻和性*格千變萬化,不知不覺地把我們帶進了不同的生活階段–已被消除的緣故?如果我們回憶起不同歲月的一件往事,由于中間存在着記憶的空白,隔着遺忘的高牆,我們覺得這件往事和其他往事之間仿佛隔着萬丈深淵,就象是兩個無從比較的東西,一個是可呼吸的空氣,另一個是周圍的色*彩,互不相容,勢不兩立。

    但是,我此刻感到,在我剛才相繼回憶起來的有關貢布雷、東錫埃爾和裡夫貝爾的往事之間,不隻是存在着時間的差距,而且還存在着不同世界的差距,它們的組成物質各不相同。

    如果我想在一件作品中,采用在我看來刻着我在裡夫貝爾全部記憶的物質,那麼,我就必須在至今一直和貢布雷灰暗的粗陶相類似的物質中加進玫瑰花的成分,使之驟然變得透明、密實,铮铮有聲,賞心悅目。

     但是,羅貝向馬車夫做了交待後,上車坐到我身邊來了。

    剛才我腦子裡湧現出來的那些思緒轉眼間就消失了。

    它們宛如女神,偶爾屈尊俯就地出現在一條路的拐彎處,向一個孤獨的凡人顯形,甚至在他睡覺的時候來到他的卧室,站在門口給他報喜訊。

    但隻要來第二個人,女神就會即刻消失,因為聚集在一起的人是看不見女神的。

    我又被裹進了友誼中。

     羅貝來我家時告訴我,外面的霧很大,可在我們談話之際,霧變得越來越大。

    我曾盼望布洛尼林園島上能出現輕霧,把我們–我和德·斯代馬裡亞夫人–緊緊裹住,但我現在看到的遠不是輕霧了。

    兩步以外的路燈變得暗淡無光,因此,夜黑沉沉的,我仿佛來到了原野上,森林中,更确切地說,來到了一個我剛才無限向往的布列塔尼濕潤的海島上。

    我感到我好象在北方的一條海岸上,迷失了方向,要經過無數次生死考驗才能找到一家荒僻的小客棧;霧不再是我們苦苦尋找的海市蜃樓了,它變成了一種我們奮力搏鬥的危險。

    在找到道路和平安抵港之前,我們将曆盡千難萬險,飽嘗人間憂愁,最後才能找到安全,嘗到安全給一個流落異國、處境窘迫的旅行者帶來的快樂。

    身處安全中的人是不知道失去安全的痛苦的。

    在我們冒險奔向飯店的途中,隻有一件事差點兒掃了我們的興,因為這事使我又驚又氣。

    ”你知道,”聖盧對我說,”我對布洛克講了,你并不那麼喜歡他,你覺得他很俗氣。

    我就是這樣的人,喜歡幹脆,”他洋洋得意而又不容置辯地作結論說。

    我一下愣住了。

    因為我對聖盧一向很信任,對他的友誼從來都很相信,可他卻對布洛克說這樣的話,背叛了我們的友誼;況且,我覺得,不論是從他的缺點,還是從他的優點考慮,他都不應該這樣說,他受過良好的教育,非常注重禮貌,按說講話不應該這樣直率。

    他這種洋洋得意的神情難道是為了掩飾他在承認一件他很清楚沒有做過的事時感到的局促不安嗎?是無意識的流露,還是一種愚蠢的行為,把我尚未發覺的他的一個缺點視作美德?是他一時生我的氣才說了我幾句壞話,還是他突然生布洛克的氣,想對他說些不愉快的事,甚至不惜把我也牽連上?此外,當他對我說這些粗野庸俗的話時,他的臉上出現了許多彎彎曲曲的線條,這種可怕的表情他很少有,我一生中隻見他有過一、兩次。

    線條先從臉中間展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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