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邊後,把嘴唇扭歪,使嘴上閃現出一種卑鄙而醜惡的,無疑是祖先遺傳下來的幾乎是獸性*的表情。
這時候(這樣的時刻每隔兩年才有一次),他的自我也許部分消失了,一位祖先的個性*暫時在他身上顯示出來。
羅貝的”我喜歡幹脆”這句話,也和他的得意神情一樣,會引起懷疑,招緻譴責。
我想對他說,如果您喜歡幹脆,就應該在涉及到你自己時,表現得坦率、真誠,而不要損人利己,往自己臉上貼金。
但是馬車已經在飯店門口停下了。
飯店閃閃發光的大玻璃門面,終于沖破黑暗,給黑夜帶來了一點兒光明。
由于店裡射出舒适的光,濃霧仿佛成了随主人喜怒哀樂的仆人,春風滿面地走到人行道上,為你指明入口處;它呈現出細膩的虹色*光環,猶如給希伯來人引路的光柱,指出哪裡是大門。
況且,顧客中有的是希伯來人。
因為很久以來,布洛克和他的朋友們每天晚上都要到這裡來聚會,象守齋時那樣–封戒期一年也才有一次–餓得頭昏眼花,狂飲咖啡,奢談政治,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任何一種精神刺激都賦予習慣以一種最高的價值和品質。
習慣與精神刺激息息相關,因此,沒有一種稍為強烈一些的愛好不在自己周圍組成一個小社會,共同的愛好使這個社會的成員團結一緻,每一個成員在生活中都竭力想得到其他成員的尊重。
在這裡,甚至在外省的一個小城鎮裡,你會找到一些狂熱的音樂愛好者;他們把最好的時光和大部分錢财都化費在看室内音樂會,參加音樂漫談會,去咖啡館和音樂愛好者聚會,同音樂家接觸。
另一些人熱愛飛行,心想博得機場大廈頂層的玻璃牆酒巴間的老侍者的好評;酒巴間不透風,老侍者躲在裡面就和躲在燈塔的玻璃小屋裡一樣,可以在一個此刻不放飛的飛行員陪同下,觀看一個駕駛員在空中翻筋鬥,而另一個駕駛員,剛才還無影無蹤,此刻突然着陸,摔倒在地,象神話中的大鵬,隆隆地震顫着雙翼。
那些對左拉訴訟案感興趣的人也喜歡光顧這個咖啡館。
為了盡量延長和加深旁聽庭審時産生的激動,他們常來這裡聚會。
但他們受到另一部分顧客,受到那些貴族子弟的歧視。
貴族們聚集在第二咖啡廳,與第一咖啡廳之間隻隔一層用風景挂毯作裝飾的矮牆。
他們視德雷福斯及其擁護者為叛徒,盡管二十五年後–在這期間,他們來得及澄清自己的思想,重審派也成為曆史上受人尊重的派别–他們的兒子,不管是擁護布爾什維克的,還是跳華爾茲舞的,在回答”文人”對他們的提問時,可能會公開宣稱,如果他們生活在那個時代,肯定會站在德雷福斯一邊,盡管他們對德雷福斯案的來龍去脈幾乎一無所知,正如他們對曾經顯赫一時,但在他們降世的那天早已失去光輝的埃德蒙·德·布達蓬斯伯爵夫人或加利費侯爵夫人一無所知一樣。
在這濃霧籠罩的夜晚,聚集在這個咖啡館裡的貴族,那些日後可能成為事後重審派的年輕文人的父親,還都是些毛頭小夥子。
當然,他們的家庭都希望自己的兒子與一個富家小姐結婚,但這對誰都還沒成為現實。
這樣一個對象同時有好幾個人追求(也有好幾個”高門鼎貴的小姐”可供選擇,但有豐厚嫁妝的人家畢竟比求婚者少得多),眼下還處在醞釀階段,隻滿足于讓這些年輕人互相競争。
今天我盡碰到不愉快的事。
為了向馬車夫作交待,讓他在我們吃完飯後來接我們,聖盧耽擱了幾分鐘,我隻好一個人先進去。
然而,作為倒黴的開端,我走進轉門就以為出不來了,因為我對這種門還不習慣。
(附帶說一句,對于用詞喜歡确切的人來說,這個外表平靜的玻離轉門叫做旋轉門,是從英語的revolvingdoor①譯過來的。
)這天晚上,老闆怕被霧淋濕不敢到外面去,也不敢離開他的顧客,就站在門邊,饒有興緻地聽新到的顧客發出愉快的抱怨。
顧客的臉上閃爍着喜悅的光芒,因為他們一路上擔驚受怕,遇到了不少困難,最後終于到達咖啡館。
然而,當他看到一個走不出玻璃門翼的陌生人進來時,他那迎客時的親切而誠懇的笑意頓時從臉上消失。
陌生人的這種顯而易見的無知,使這位主考官皺起雙眉,真想不說”dignusestintrare”②二字。
更糟糕的是,我跑到貴族專用的咖啡廳去了,老闆氣勢洶洶地過來把我攆走,粗暴地要我坐到另一個廳的座位上,所有的侍者立即仿效主子,也對我粗暴起來。
我位置所在的軟墊長凳上坐得滿滿的,恰好又面對着希伯來人進出的專用門,門不是旋轉的,不停地開和關,給我送來了可怕的冷風,因此,我更感到掃興。
我提出換一個座位,老闆卻一口拒絕,對我說:”不行,先生,我不能為了您而麻煩大家。
”他很快就把我這個珊珊來遲的給人制造”麻煩”的用餐者忘記了,因為他被新來的顧客吸引了過去。
正如舊小說裡所講的那樣,新來者在進入這個溫暖而安全的避難所時,在要啤酒、涼雞翅膀或糖水酒之前(供應晚餐的時間早過了),先要付自己的份子,講一講自己的奇遇。
避難所的溫暖和安全與他們剛才脫離的環境對照何等鮮明,因而,裡面籠罩了篝火前才有的那種互相開玩笑的歡樂和友愛氣氛。
①”旋轉門”的意思。
②拉丁語,意即:”請進”。
有一個人說,他的馬車繞殘廢軍人院轉了三次,可他卻還以為已經到協和廣場那頂橋上了。
另一個說,他的車子想順着香榭麗舍大街行駛,卻不料開到愛麗舍圓形廣場的一個花叢中去了,用了三刻鐘才從裡面走出來。
接下來是對濃霧,對寒冷,對街上死一般寂靜的哀歎,說者眉飛色*舞,聽者津津有味,這得歸功于咖啡廳(除我的座位)溫暖而舒适的氣氛,歸功于使人眯起眼睛(因為習慣于黑暗)的強烈燈光和使耳朵恢複活動功能的談話聲。
來者很難保持沉默。
他們認為路上遇到的波折稀奇古怪,聞所未聞,不說出來心裡不安甯,于是就用眼睛四處尋找能夠攀談的人。
老闆也把等級觀念抛置一旁:”富瓦克斯親王從聖馬丁門來這裡時迷了三次路”,他毫無顧慮地說道,邊說邊笑,一面還作介紹似的,把那位大名鼎鼎的貴族指給一位以色*列律師看。
可在平時,律師和親王中間卻隔着一道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