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現了有着無與倫比色*彩的世界,這個世界僅僅是這位大畫家特有看法的投影,而同他說的話毫無關系。
牆上挂畫的那幾個地方,彼此十分協調,猶如幻燈投射出來的燦爛圖像,在目前情況下,幻燈好比是畫家的腦袋,當我們隻是剛認識畫家,對他還很不了解的時候,換句話說,當我們剛能看見幻燈頭,彩色*玻璃還沒有裝上的時候,我們就想象不出幻燈的奇妙。
有幾幅畫在上流社會人士看來也許是十分可笑的,但在我看來卻比其他幾張更有意思,因為它們能使我們再次産生幻視,向我們證明,如果不用推理方法,就不可能識别上面畫的是什麼。
我們乘車時,不知多少次發現前面幾米遠處有一條光亮的長街,其實不過是一堵照得很亮的牆,它使我們産生了長街的幻覺!既然如此,用在瞬間幻覺中看到的完全不同于平時面貌的形象來表現一個物體–不是用象征主義手法,而是真心誠意地回到第一印象上–這不很符合邏輯嗎?其實,物體的外表和大小同我們認出這些物體時所回憶起來的它們的名稱是不相關的。
埃爾斯蒂爾竭力想從感性*認識中得到理性*認識,常常想把我們叫做”幻視”的一堆亂七八糟的印象分析出個頭緒來。
有些上流社會人士對這些”醜惡作品”很是反感,當他們看到埃爾斯蒂爾也象他們那樣欽佩夏爾丹①、貝羅諾②等畫家時,甚感吃驚。
殊不知埃爾斯蒂爾為了自己的利益,也象夏爾丹和貝羅諾那樣,在真實面前作過努力(當然,他對某些研究顯示了特别的興趣),因此,當他停止為自己創作時,他很欣賞他們有和他相同的企圖,他作品的某些細節似乎被他們提前畫出來了。
但是,上流社會人士絕不會通過想象,把這種能使他們喜愛夏爾丹的畫,至少能使他們對他的畫看得順眼的時間觀念加到埃爾斯蒂爾的作品中。
然而,那些上了年歲的人可能會對自己說,随着歲月的推移,他們越來越接近人生的盡頭,他們已經看到,在他們認為是安格爾③的一幅傑作和一幅永無出頭之日的劣作(例如馬奈④的《奧林匹亞》)之間存在着的不可逾越的距離已經縮小了,在他們看來,那兩幅畫現在好似一對孿生姐妹。
但是,我們不會利用這些教訓,因為我們不善于把特殊推廣到一般,總認為自己面臨的是一種史無前例的經曆。
①夏爾丹(1699-1779),法國畫家。
擅長風俗畫和靜物畫。
②貝羅諾(1715-1783),法國畫家,擅長肖像畫。
③安格爾(1780-1867),法國畫家,尤其擅長肖像畫。
古典主義畫派的代表人物。
④馬奈(1832-1883),法國畫家,在歐洲繪畫傳統的基礎上革新技法,從而引起學院派的歧視。
《奧林匹亞》是他的代表作。
有兩張畫,畫的是同一個男士,比其他幾張更現實主義,采用了一種舊的手法,我看了心中怦然而動。
在一張畫上,他穿着燕尾服,呆在自家的客廳裡,另一張展現了在河邊舉行的民間狂歡,他穿着短上衣,戴着禮帽,顯然是狂歡會上的多餘者。
這後一幅畫說明他不僅是埃爾斯蒂爾常用的模特兒,而且是他的一個朋友,也可能是他的贊助人,埃爾斯蒂爾喜歡讓他出現在他的畫中,正如從前卡帕契奧①喜歡把威尼斯某些彼此都很相象的顯貴畫進他的畫中,以及貝多芬喜歡在他心愛的作品扉頁寫上他心愛的羅道爾夫大公的名字一樣。
這幅河邊狂歡圖有一種令人心醉的魅力。
小河、婦女的裙子、船帆,以及裙子和船帆在水中映出的無數反光,這些都鱗次栉比地展現在埃爾斯蒂爾從一個賞心悅目、美不勝收的下午裁切下來的這一方畫面上。
在一個跳舞跳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而停下來小憩片刻的婦女的裙子中能感受的絢麗多采、引人入勝的韻味,同樣能在一隻停泊在河中的小船風帆上,在碼頭的水面上,在木船上,在樹葉叢中和天空中感受到。
我在巴爾貝克看到過一幅畫,蔚藍天空下的醫院簡直可以和教堂争豔比美,我仿佛聽見醫院在歌唱(這時的埃爾斯蒂爾要比迷戀中世紀藝術的風雅的埃爾斯蒂爾和理論家埃爾斯蒂爾的膽子更大):”不存在哥特風格,也不存在傑作,平淡無奇的醫院和光輝燦爛的教堂正門具有同等的價值”;而現在,我似乎也聽見這幅《水邊狂歡》在歌唱:”這個婦女平平淡淡,普普通通,業餘畫家散步走到這裡,也許對她不屑一顧,想把她從大自然在他面前展現的充滿詩意的畫面上清除出去,這個婦女也很漂亮,她的裙子和船帆沐浴着同樣的光輝,不能說一些事物不如另一些寶貴,普通的裙子和美麗的船帆是有着同樣反光的兩面鏡子。
事物的全部價值存在于畫家的眼光中。
”然而,畫家善于把流逝的時光永遠定在這光輝的一瞬間:那位婦女跳得渾身發熱,停下來歇息,那棵樹周圍籠罩着-陰-影,那些帆船似乎在一層金漆上滑行。
然而,正因為這一瞬間使我們感受到千金之重力,這幅絕對靜止的畫面給人以轉瞬即逝的印象,使人感覺到婦女就要回家,帆船就要消失,-陰-影就要移動,黑夜就要降臨,使人感覺到歡樂就要結束,生命正在消逝,這些被一片接一片的光亮同時展現出來的瞬間一去不再複返。
我還在幾幅神話水彩畫上看出瞬間還具有另一個确實是完全不同的特點。
這幾幅畫是埃爾斯蒂爾的早期作品,也用來裝飾這個客廳了。
上流社會的”先進”人士也會”趕一趕”時髦,挂幾幅這樣的畫,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當然,這些面不是埃爾斯蒂爾的上乘之作,但主題構思很真實,這就使它們避免了平淡無奇。
例如,文藝女神畫成了象化石那樣的人類,但在神話時代,不難看見他們乘着暮色*,三三兩兩地沿着一條山路漫步。
有時候,一個在動物學家眼裡具有某種特征(表現為無性*别特征)的詩人和一位文藝女神一同散步,就象自然界中的不同種類,但和睦相處,同來同往的創造物。
在其中一張水彩畫上,我看見一個詩人因長時間走山路而精疲力盡,他在路上遇到一個馬人②,見他疲憊不堪,馬人動了恻隐之心,讓他騎在背上,帶他回去。
還有幾張水彩畫展現了無邊無際的風景(神話場面和英雄人物隻占據極小的位置,仿佛要從畫面上消失),不論是高山,還是大海,都畫得惟妙惟肖,以假亂真,加之夕陽的偏斜度和-陰-影瞬即消逝的時間性*,都畫得十分逼真,不隻是展現了那一小時,甚至是那一分鐘的情景。
通過這種方式,藝術家不僅使神話的象征具有瞬間性*,而且還賦予這種象征以一種曆史的真實感,把它置于确定的過去加以描繪和叙述。
①卡帕契奧(1460-1525),意大利畫家,威尼斯畫派最有名的叙事畫家。
②希臘神話中的半人半馬怪,居住在深山中。
在我觀看埃爾斯蒂爾那些畫的過程中,不時地響起來賓按門鈴的丁咚聲,這聲音将我輕輕搖晃,把我帶入夢境。
但鈴聲已有一陣沒響了,寂靜終于把我從夢幻中喚醒(當然比鈴聲送我入夢境的速度要慢一些),正如蘭多爾①演奏結束後出現的靜穆把霸爾多洛②從睡夢中喚醒一樣。
我怕人家把我忘了,怕晚宴已經開始,就趕快向客廳走去。
在埃爾斯蒂爾畫作收藏室的門口,我發現有一個仆人在等候我。
那仆人說不上是老了還是頭上補了白粉,看上去象一個西班牙部長,但對我畢恭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