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家族确實有悠久的曆史,但也不象系譜學家所說的那樣,是一個仙女受胎于一隻神鳥的産物。
蓋爾芒特家族不僅相貌頗具特色*,而且思想也很特别。
蓋爾芒特家族成員雖然生活在純之又純的”上層”貴族社會中,但卻裝出對貴族毫不重視的樣子。
隻有一人除外,那就是希爾貝親王。
他是”瑪麗·希爾貝”的丈夫,思想陳腐,他和妻子一道乘車外出時,總讓妻子坐在他的左方,因為雖然她出身王族,卻不如他的血統高貴。
不過,他是例外,隻要他不在場,家裡人總把他當作笑料,津津有味地談論他的最新轶事。
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出身于蓋爾芒特家族,說實在的,在某種程度上,她已變得和她家裡人有點不同了,比他們更讨人喜歡。
她主張把精神生活放在一切之上,政治上擁護社會黨,緻使有些人心裡想,确保她維持貴族生活的守護神藏在她府上的什麼地方。
這個守護神從來都不顯形,但肯定有時躲在候見室,有時藏在客廳裡,有時又蜷縮在梳妝間,提醒奴仆們不要忘了對這個不信爵号的女人稱作”公爵夫人”,提醒這個隻愛讀書,對輿論毫不重視的女人八點一過就動身到她的弟媳婦家去吃晚飯,并且要穿上袒胸露肩的衣裳。
就是這個家族守護神,告訴德·蓋爾芒特夫人,象她那樣擁有百萬财富,當第一流公爵夫人是必要的,它要她甯願少看幾本有趣的書,也要去參加乏味的茶會、晚宴和晚會,這和雨一樣令人讨厭,但卻必不可少。
德·蓋爾芒特夫人牢騷滿腹、冷嘲熱諷地接受了,不過沒有細想為什麼接受。
然而,當膳食總管稱呼這個隻信精神不信爵位的女人為”公爵夫人”時,這種意外的現象并沒有使她感到不舒服。
她從來沒想要求他隻喊她”夫人”。
有些人出于好心,可能會認為德·蓋爾芒特夫人心不在焉,隻聽見”夫人”二字,沒聽見附加成份。
不過,如果說她會裝聾,她卻不會作啞。
每每有事要叫丈夫辦理,她總對膳食總管說:”您提醒公爵先生……”
此外,家族守護神還有其他事要做,例如,讓道德說話。
當然,在蓋爾芒特家族中,有的人特别聰明,有的人卻特别高尚。
通常,聰明者不一定高尚,高尚者不一定聰明。
但是,那些聰明的蓋爾芒特,哪怕曾僞造過文書,玩牌時會作弊,或者他們是所有人中最讨人喜歡的,願意吸收一切新的和正确的思想,當他們談起道德來,也比品行端正的蓋爾芒特更加頭頭是道。
就拿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來說,當守護神想通過這位老婦之口談論道德時,她講得比誰都動聽。
在類似的情況下,例如,當蓋爾芒特家族成員談論一個女仆時,我們會一下發現他們談話的口吻幾乎和侯爵夫人采用的語氣一樣陳舊,一樣純樸,而且,由于他們更有魅力,也就顯得更高尚,更感人:”我覺得她的本質是好的,她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姑娘,想必她是正派人的女兒,肯定不會走上邪路。
”在這種時候,守護神就變成語調了。
但有時候,他也會變成措詞,變成臉部神态。
公爵夫人的神态和她當元帥的祖父的神态如出一轍,那是種難以覺察的抽搐,和迦太基的巴爾加家族①的守護神蛇神的抽搐很相象。
從前當我上午散步時,有好幾次我還沒有認出是德·蓋爾芒特夫人,就已感覺到她躲在一家小-乳-品店裡窺視我,這時,我會被她臉部的這種神态弄得心慌意亂。
這位守護神還在一種不僅對蓋爾芒特家族,而且對他們的對手古弗瓦西埃家族都很重要的情況下進行過幹涉。
古弗瓦西埃家族雖然和蓋爾芒特家族一樣,也是貴族血統,但卻和他們完全不同(蓋爾芒特親王言必談出身和貴族,仿佛這是唯一重要的,蓋爾芒特家的人在解釋親王的這個偏見時,甚至說這是他的祖母傳給他的)。
古弗瓦西埃家的人不僅不象蓋爾芒特家的人那樣重視才智,而且對才智的看法也和他們大相徑庭。
在蓋爾芒特家裡人(哪怕是一個白癡)看來,所謂聰明,就是蛇口毒舌,尖酸刻薄,出口傷人,就是能在繪畫、音樂、建築方面同你比個高低,就是會講英語。
古弗瓦西埃家的人對才智的看法更糟,隻要不是他們圈裡的人,誰聰明,誰就被認為”有可能殺死了父母親”。
他們認為,聰明是”親王-殿下”之類的代名詞。
這些聰明人,即使人家不認識他們,也會強行闖入最受尊敬的沙龍。
古弗瓦西埃家的人知道,接待這些”家夥”,到頭來會後悔莫及。
對于上流社會以外的聰明人發表的任何一點兒看法,他們都持懷疑态度。
一次,有個人說:”斯萬比帕拉墨得斯年輕”,德·加拉東夫人随即反駁道:”想必是他對您說的羅,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請您相信,這是因為有利可圖。
”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當有人說起蓋爾芒特府接待了兩個風雅的外國女子,讓年紀大的走在前頭時,德·加拉東夫人便問:”能看出來她的年紀大一些?”她這樣問,不是說這一類女人确實看不出年齡,而是認為她們沒有身份和教籍,沒有傳統,隻是看上去年輕一些,或不年輕罷了,就象同一隻筐裡的小雌貓,隻有獸醫才能把它們分辨出來。
此外,古弗瓦西埃家的人思想狹隘,而且心險而詐。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比蓋爾芒特家族更好地保持了貴族的完整性*。
蓋爾芒特家的人(在他們眼裡,除了王室和幾個大家族,如利尼家族、拉特雷默伊耶家族以外,其餘的都分不出高低,都毫無價值)對住在他們城堡周圍的古老的貴族态度傲慢,這恰恰是因為他們不象古弗瓦西埃家族那樣看重門第,以為門第是次要的,同樣,他們認為,一個人即使不是名門出身,也沒什麼關系。
有一些女人在老家時地位不很高,但她們美麗,富有,嫁了個很有地位的丈夫,深受公爵夫人們喜愛,她們對于很少了解她們”父母”情況的巴黎來說,是優美而高雅的舶來品。
有時候–盡管次數不多–她們通過帕爾馬公主,或者憑借自身的魅力,受到了蓋爾芒特家族中的某些女主人的接見,但是,這一行動卻引起古弗瓦西埃家族的極度憤慨。
當他們在五點到六點之間到他們的表兄弟府上拜訪時,看到在場的客人中有他們的父輩在佩爾什②時不屑交往的人的後代,就會怒不可遏,進行無休止的攻擊。
比如,迷人的G……伯爵夫人剛踏進蓋爾芒特府,德·維爾邦夫人就怒形于色*,好象要朗誦:
如果還剩下一個,那一定是我,
①巴爾加家族是古代迦太基國的強大家族,尤其在公元前三世紀至二世紀的羅馬和迦太基的三次戰争中享有盛名。
②佩爾什是法國北部舊地區名,古時候曾是佩爾什公爵領地,1525年并入法王國。
然而,伯爵夫人根本不懂這句詩。
這位出身于古弗瓦西埃家族的德·維爾邦夫人幾乎每星期一都在離G……伯爵夫人幾步遠的地方吞吃奶油條酥,但這毫無作用。
德·維爾邦夫人私下承認,她很難想象她的蓋爾芒特表姐妹怎麼會接待一個在夏多丹①甚至算不上二流人物的女人。
”我那位表姐妹大可不必那樣難交往,這是對上流社會的愚弄”,德·維爾邦夫人換了一種表情作總結說。
這是帶有微笑和嘲弄的絕望的表情,好象在玩猜謎語遊戲,把另一句詩寫在了上面:
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