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走。
他對這個玩笑沒有全懂。
但畢竟聽懂了一半,因為他還有些學問。
于是,這家人到處說,奧麗阿娜管帕拉墨得斯小叔子叫”傑出的塔爾幹”,他們認為,這個雅号對帕拉墨得斯很合适。
”可是,幹嗎老談論奧麗阿娜?”他們又說。
”就是對一個王後也不過如此。
說到底,奧麗阿娜算什麼?我不是否認蓋爾芒特家族有悠久的曆史,可是,古弗瓦西埃家族也不比他們遜色*,同樣也是聲譽赫然,源遠流長,與各王室都有聯姻。
可别忘了,當年在金錦營①,英王問弗朗索瓦一世,在場的領主中誰最高貴:’陛下,’法王回答說,’古弗瓦西埃’。
”再說,即使古弗瓦西埃家的人全都留下不走,他們對奧麗阿娜的趣話也隻會無動于衷,因為對于引起奧麗阿娜開玩笑的那些事,他們的看法和她完全不同。
例如,一位古弗瓦西埃家族出身的夫人舉行招待會時,如果椅子不夠,或者沒有認出一個女賓,同她攀談時搞錯了名字,或者她的一個仆人對她講了一句可笑的話,她會滿臉绯紅,坐立不安,緊張得身子微微發抖,對出現這類意外情況感到遺憾。
如果奧麗阿娜要上她家來作客,而家裡已經有了一位客人,她會用一種焦慮而急切的語氣問這位先生:”您認識她嗎?”她怕他不認識奧麗阿娜,他的存在會給奧麗阿娜造成不好的印象。
可是,德·蓋爾芒特夫人卻相反,她會利用這類意外事件,把它當作笑話講給蓋爾芒特家的人聽,讓他們笑出淚花,使大家不得不羨慕她少擺了幾張椅子,幹了或聽憑仆人幹了蠢事,請了一個誰也不認識的人到家裡作客,正如當我們看到大作家被男人們疏遠,遭女人們背叛後,所受的淩辱和痛苦即便不能刺激他們的才能,至少能為他們的作品提供素材時,我們會為他們的遭遇高興一樣。
①”金錦營”是1520年6月7日至24日法王弗朗索瓦一世和英王亨利八世會晤之地,兩王都大事鋪張,尤其是法王,搭起了金錦帳篷,希望給英王強烈印象,使他同意英法兩國結盟,共同對付奧地利王,以圖達到法國稱霸歐洲的目的。
同樣,古弗瓦西埃家的人也不可能學會蓋爾芒特公爵夫人運用到社交生活中去的創新精神。
這種創新精神憑借着可靠的本能,使社交生活随機應變,把社交生活變成了一件藝術品。
相反,如果純粹按照推理應用死闆的規則,效果恐怕會很糟,正如一個想在愛情和政治上一舉成功的人,如果在生活中機械模仿比西·德·安布瓦斯人①,會适得其反。
古弗瓦西埃家的人舉行家庭宴會,或宴請一位王子,決不會讓他們兒子的朋友參加,也不會邀請有才智的人,認為這樣做是不正常的,會産生最惡劣的影響。
一位古弗瓦西埃女士(其父在皇帝手下當過部長)要舉辦日場演出,招待馬蒂爾德公主②,根據幾何原理推論,認為隻能邀請波拿巴王朝的擁護者。
可是,這些人她幾乎一個也不認識。
平時同她來往的高雅的女人和讨人喜歡的男人,一個也沒有邀請,因為他們不是持正統派③觀點,就是和正統派聯系密切,按照古弗瓦西埃家的邏輯,他們會使公主殿下感到厭煩。
馬蒂爾德公主常在家中款待聖日耳曼區的精英,當她在德·古弗瓦西埃夫人那裡隻看見一個赫赫有名的女食客–帝國時代一位省長的遺孀、郵電部長的未亡人的幾個以愚蠢和乏味著稱的拿破侖三世的忠實信徒時,不禁大吃一驚。
盡管如此,馬蒂爾德公主仍把皇家恩澤慷慨而親切地灑在這些多災多難的醜婦身上。
輪到蓋爾芒特公爵夫人招待馬蒂爾德公主時,盡管她對波拿巴主義并無先入之見,但她盡量不邀請這些人,而代之以最美麗、最珍貴、最有聲望的人,憑着她的嗅覺、觸覺和手法,她感覺到這一五彩缤紛的花束,即使源自波旁王朝,也肯定能博得皇帝侄女的歡心。
甚至連奧爾良公爵也邀請了。
公主告退時,德·蓋爾芒特夫人向她行屈膝禮,想吻她的手,她把公爵夫人扶起來,在她的兩頰上吻了吻,真誠地向公爵夫人保證,她從沒有度過比這更美好的一天,也沒有參加過比這更成功的招待會。
帕爾馬公主在社交生活中缺乏創新,從這一點說,她是名副其實的古弗瓦西埃,但她和别的古弗瓦西埃不同,盡管她對蓋爾芒特夫人的行為常常感到意外,但卻從不反感,而是驚歎萬分。
這種驚歎因為公主才疏學淺,知識貧乏而有增無已。
德·蓋爾芒特夫人并不象她認為的那樣博學,但隻要比德·帕爾馬公主多一些知識,就能使公主驚得目瞪口呆;任何一代批評家總是否定前輩承認的真理,因此,德·蓋爾芒特夫人隻消說福樓拜枉為資産階級的敵人,他自己首先是資産階級,或者說在瓦格納的作品中意大利音樂味兒很濃,就能使帕爾馬公主–就象使在暴風雨中遊泳的人那樣–大開眼界,看到朦朦胧胧的天邊,哪怕每一次都要付出新的代價,累得她精疲力竭。
此外,不僅是文藝作品方面的奇談怪論,就是有關她們的熟人和社交活動方面的奇談怪論,也會使帕爾馬公主驚得張口結舌。
固然,德·帕爾馬夫人不能識别什麼是真正的蓋爾芒特精神,什麼是這一精神的初步習得形式,這是她每次聽到德·蓋爾芒特夫人對人發表評論時大吃一驚的原因之一(她認為有些蓋爾芒特,尤其是某些女性*蓋爾芒特才華出衆,知識精深,但當她聽到公爵夫人笑眯眯地對她說,這些人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傻瓜時,她會驚的說不出話來)。
但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那時候,我看的書比見過的人多,對文學的了解比對上流社會的了解更深,因此,我知道這個原因。
我認為,公爵夫人過着一種無聊貧乏的社交生活,這種無聊貧乏能象文藝批評促進創作那樣,有利于創造一種真正的社交活動。
因此,公爵夫人就象一個愛争辯的人,為使自己閑極無聊的思想變得活躍,隻要有一點新意的奇談怪論,都會搜尋出來議論一番,毫無顧忌地發表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觀點。
比如,她說,最成功的《伊菲姬尼》是比契尼④的,而不是格魯克⑤的作品,甚至還說,真正的《費德爾》應該是普拉東⑥的悲劇。
她這種變化無常的觀點和不健康的渴求新奇的欲|望直接影響到她周圍的人。
①比西·德·安布瓦斯(1549-1579),法國武将,骁勇剽悍,以決鬥著稱,但因勾引他人之妻而遭暗害。
②馬蒂爾德公主(1820-1904),拿破侖第一的侄女,與文學家和藝術家來往密切。
③正統派指法國曆史上波旁王朝長系的擁護者。
④比契尼(1728-1800),意大利作曲家,墨守那不勒斯東派陳規。
他以希臘神話為題材創作的歌劇《伊菲姬尼在奧利德》在音樂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