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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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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一個表姐妹”用在蓋爾芒特親王夫人身上是很自然的,她的确是公爵夫人的近親。

    大使夫人似乎不喜歡親王夫人。

    她悄聲對我說:”她很蠢。

    其實,她不怎麼漂亮。

    這是盜名竊譽。

    此外,”接着,她用一種深思熟慮的、堅決的、令人厭惡的神态對我說,”我對她一點也沒有好感。

    ”但是,這種表親關系常常延伸得很遠。

    德·蓋爾芒特夫人必須把一些人叫”姑媽”,可是,這至少要追溯到路易十五時代才能找到共同的祖宗。

    同樣,每當時代遭遇不幸,使得一個親王娶了一個擁有億萬家财的女子,如果親王的高祖父和德·蓋爾芒特夫人的高祖父都娶了盧富瓦家族的一位小姐為妻,那麼,親王的這位美國妻子第一次登門拜訪就能對公爵夫人稱”姑媽”,盡管多少受到些冷遇,遭到些挑剔,也會感到不勝榮幸,而德·蓋爾芒特夫人會面帶慈祥的微笑,接受這個稱呼。

    但是,德·蓋爾芒特先生和德·博澤弗耶将軍對出身的看法是什麼,這對我無關緊要;我在他們關于這個問題的談話中,隻是尋求一種富有詩意的快樂。

    他們自己并不感受到快樂但卻給我帶來了快樂,就象莊稼人或水手談論莊稼或海潮,因為這些現實就是他們的日常生活,他們體會不到其中的詩情畫意,要靠我們自己去提煉。

     有時候一個名字使人想到的,與其說是一個家族,毋甯說是一個事件,一個日期。

    當我聽到德·蓋爾芒特先生回憶說,德·布雷奧代先生的母親姓舒瓦瑟爾,外祖母姓呂森士的時候,我仿佛看見,在飾有珠狀紐扣的極普通的襯衣下普拉斯蘭夫人和貝裡公爵的心髒–這些莊嚴的遺骸–在兩個水晶珠内流血;其他遺骸如達利安夫人或德·薩布朗夫人細長的頭發,更能使人得到快感。

     有時候,我看見的不是一件普通的遺骸。

    德·蓋爾芒特先生比他的妻子更了解他們的祖先,有些回憶使他的談話象一座古代住宅,盡管裡面缺少傑作,卻不乏真迹,這些畫平淡而莊嚴,從整體看,氣勢磅礴。

    阿格裡讓特親王問,為什麼X親王在談到奧馬爾公爵①時,管他叫”我的舅舅”,德·蓋爾芒特親王回答:”因為他的舅舅符騰堡公爵娶了路易-菲利浦的一個女兒。

    ” ①奧馬爾公爵(1822-1897),法王路易-菲利浦的第四個兒子。

    
于是,我瞻仰了整個遺骸盒,它很象卡帕契奧①或梅姆林②畫的聖骨盒。

    我從第一格看到最後一格。

    在第一格内,我看見路易-菲利浦的女兒瑪麗公主穿着一件在花園中散步穿的裙子(為了表示她心情不好,因為她派去替她向叙拉古親王求婚的使者遭到了拒絕),參加她兄弟奧爾良公爵的婚禮;在最後一格,我看見公主在那座”異想天開”宮内,剛剛生下一個男孩符騰堡公爵(就是剛才和我一起吃晚飯的那位親王的舅舅)。

    這座宮堡以及其他一些宮堡,也和有些家族一樣,是誕生傑出人物的搖籃:每過一代,總會産生不止一個曆史人物。

    尤其是在這座宮堡裡許多人都留下了記憶:貝羅伊特③的總督夫人,還有那位有點異想天開的公主(奧爾良公爵的妹妹,據說她很喜歡她丈夫這座城堡的名字),巴伐利亞國王,最後是X親王……親王剛才要求蓋爾芒特公爵給他寫信,留的地址正是這座城堡,因為他把它繼承下來了,隻是在演出瓦格納歌劇時,才把它租給另一個可愛的”異想天開”者波利尼亞克親王。

    德·蓋爾芒特先生為了解釋他和德·阿巴雄夫人之間的親戚關系,不得不順着三、五個祖宗的家譜和聯姻,追溯到遙遠的過去,追溯到瑪麗-路易絲④或柯爾柏⑤,結果仍舊一樣:不管什麼情況,在一個城堡或一個女人的名字中,總會出現一個重大曆史事件,但已經喬裝改扮,受到了歪曲和限制。

    女人選擇這個名字,不是因為她的祖父母路易-菲利浦和瑪麗-阿梅莉曾是法國國王和王後,而僅僅因為他們留下了一份遺産(我們看到,由于其他原因,在巴爾紮克作品的人物辭典中,拿破侖的地位遠沒有拉斯蒂涅克重要,因為辭典中的人物是按照他們同《人間喜劇》的關系大小編排的,關系越大,地位就越重要。

    他之所以占有一席之地,僅僅是因為他對五隻天鵝修道院的貴族小姐講過話)。

    貴族猶如一座沉悶的古羅馬建築物,窗戶很少,光線很暗,死氣沉沉,但牆壁厚實,把全部曆史牢牢地封鎖和禁锢起來,曆史就象鎖進牢籠的小鳥,愁眉苦臉,局促不安。

     ①卡帕契奧(1240-1525),意大利畫家。

    
②梅姆林(1433-1494),佛蘭德斯畫家。

    
③貝羅伊特:德國城市,屬巴伐利亞州,”異想天開”宮就在該市的郊區。

    
④瑪麗·路易絲(1791-1847),奧地利皇帝弗朗索瓦一世的女兒,拿破侖一世需要皇位繼承人,與約瑟芬離婚後,娶她為妻。

    
⑤柯爾柏(1619-1683),出身富商家庭,路易十四親政後,1665年起任财政大臣,并逐漸成為宮遷内外政策的實際決策人。

    
就這樣,我的記憶漸漸印滿了名字,它們按順序排列,相輔相成,關系越來越密切,就象那些完美的藝術品,沒有一個筆觸是孤立的,每一部分依次從其他部分接受存在的理由,同時也把自己的存在強加給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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