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弗洛裡蒙·德·吉斯的女兒,卻嫁給這樣一個人,這正如俗話所說,會讓母雞笑掉大牙,您叫我怎樣對您說呢?(這最後一句話,公爵一般把它插在一句話的中間,放在這裡完全是多餘的。
但他随時都要用到它,如果句中找不到位置,他就把它甩在句末。
這對他好象是一個格律,非常重要。
)不過,請注意,”他接着又說,”諾布瓦的親屬卻是正直的紳士,出身高貴,家世悠久。
”
“聽着,巴贊,既然您贊成希爾貝的看法,又何必對他冷嘲熱諷呢,”德·蓋爾芒特夫人說。
她認為,一個人出身是不是”高貴”,這和酒一樣,要看年代是不是悠久。
這一點,她和蓋爾芒特親王和蓋爾芒特公爵所見相同。
但她沒有堂兄弟直率,比丈夫精明,因此,她說話決不違背蓋爾芒特精神,哪怕在行動上死拽住地位不放,也要在口頭上将它蔑視。
“你們和他不是還沾親帶故嗎?”德·聖約瑟夫将軍問,”在我的印象中,諾布瓦曾娶過拉羅什富科家的一位小姐。
”
“不是那樣的關系。
她是拉羅什富科公爵那個支系的。
我外祖母是杜多維爾公爵這個支系的,她也是愛德華·戈戈的祖母,戈戈是家庭中最有智慧的,”公爵回答說,他對智慧的看法太有點膚淺,”從路易十四以來,這兩個支系再也沒有聯姻過。
我們和他的關系比較遠。
”
“噢,這挺有意思。
我不知道這個情況,”将軍說。
“況且,”德·蓋爾芒特先生接着說,”據我所知,他母親是蒙莫朗西公爵的姐妹,先嫁給了拉都·德·奧弗涅家族中的一個人。
但是,這些叫蒙莫朗西的人和蒙莫朗西家族勉強沾點邊,而這些叫拉都·德·奧弗涅的人也根本不是拉都·德·奧弗涅,因此,我看不出這對諾布瓦先生有什麼幫助。
他說他是聖特拉依①的後裔,這也許倒還有點意義,因為我們是聖特拉依的直系……”
①聖特拉依,十五世紀法國軍人,女英雄貞德的夥伴,後被命名為元帥。
在貢布雷,有一條聖特拉依街,離開貢布雷後,我再也沒有想起它。
街的一頭與布列塔尼街相鄰,另一頭通向鳥街,因為貞德的夥伴聖特拉依娶了一位蓋爾芒特小姐為妻,導緻貢布雷伯爵領地歸入蓋爾芒特家族,聖拉依的武器也陳放在聖依萊爾教堂一塊彩繪玻璃窗下,使得蓋爾芒特家族的武器左右為難,無所适從。
當談話出現轉調,重新使蓋爾芒特這個名字具有我從前常常聽到的、現在已經忘卻的音調時,我仿佛又看到了黑陶土的台階,而今晚上,請我吃飯的殷勤周到的主人給予這個名字的音調和我從前聽到的音調是多麼不同啊!如果說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的名字對我是一個集合名詞的話,那麼,這不僅是曆史上許多女人都叫這個名字,而且在我短暫的青年時代,我在這一個蓋爾芒特夫人身上已看到許多彼此不同的女人相繼出現,當下一個在她身上紮根時,前一個就會銷聲匿迹。
詞的意義在幾個世紀内都不會有很大改變,但名字對我們來說,隻消幾年就會有很大變化。
我們的記憶不夠牢固,心不夠博大,不可能把什麼都記住。
我們的大腦沒有足夠的空間,既能記住活人,也能不把死人忘記。
我們隻好在過去的、偶然發掘出來的–就象剛才對聖特拉依進行的發掘一樣–東西上進行構思。
我覺得,解釋這一切是多餘的,即使在剛才,當德·蓋爾芒特先生問我:’您不認識我們的騙子’的時候,我也沒有作聲,實際上我這是在撒謊。
也許他知道我認識他,隻是他受過良好的教育,不好意思堅持罷了。
我正在胡思亂想,德·蓋爾芒特夫人把我拉回到現實中。
“我覺得講這些太乏味。
聽着,我們家不總是這樣乏味的。
我希望您不久再來補吃一頓飯,下次就不會再擺家譜了,”公爵夫人低聲對我說。
她不可能明白她家哪些東西對我有吸引力,不可能放下架子,甘當一本積滿古代植物的标本集來博得我的歡心。
德·蓋爾芒特夫人認為,公爵和将軍不停地談論家譜會使我感到失望,而事實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們談起了家譜,才使我這個晚上不完全感到失望。
在這之前我怎能不感到失望呢?我感到,晚宴上的賓客使這個我從前隻能進行遠距離想象的神秘莫測的名字蒙上了一層平淡無奇、俗不可耐的色*彩,給它加上了和我認識的人一樣平庸,甚至更平庸的軀殼和腦袋,就和每一個迷戀《哈姆萊特》的讀者走進丹麥的埃爾西諾港①所得到的印象一樣。
當然,這些地區和這段曆史使這些客人的名字布滿了古老的樹木和哥特式鐘樓,某種程度形成了他們的形象、思想和偏見,但這隻是因果關系,也就是說,可以用智慧把地區和曆史分析出來,但想象力在此卻無用武之地。
①埃爾西諾港是莎士比亞的悲劇《哈姆萊特》的故事發生地。
現名赫爾辛格。
昔日的這些偏見驟然在德·蓋爾芒特先生和夫人的朋友們心中恢複了詩意。
貴族頭腦中的觀念無疑能使貴族變成文學家和(名字的,而不是詞的)詞源學家(僅僅同一般無知的資産階級相比較罷了,因為即使一個平庸的教徒比一個平庸的自由思想家更能回答你關于禮拜儀式的問題,但是一個反教權的考古學家卻比本堂神甫更了解教區的教堂),但是,如果我們想說真話,也就是想保持理智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