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追憶似水年華 第三部 蓋爾芒特家那邊(18)

首頁
    和慈愛,把這一時刻變成一部感人至深的傑作,但是過了這一時候,她就不會再給予施舍。

    她一時高興,就抒發感情,但激*情一過,感情也就煙消雲散。

    她才智過人,能猜出你想聽什麼,專挑你愛聽的說,可是幾天後又會抓住你的笑柄,把你當作笑料,講給另一個正在和她一起分享這種極其短暫的”音樂時刻”的客人聽。

     在門廳裡,我喊仆人把我的橡膠雪靴拿給我。

    我怕下雪,就帶上了這雙靴子,事實上,已飄了幾片雪花,地面很快變得泥濘了。

    看到衆人揶揄的微笑,我才知道這雙靴子很不雅觀,因而感到很難為情;當我看到德·帕爾馬夫人尚未離開,正觀看我穿這雙美國橡膠雪靴時,我就更加無地自容了。

    公主向我走來。

    ”唷,想得多周到,”她大聲說,”這鞋太實用了!您真聰明。

    夫人,我們也該買一雙,”她對她的伴婦說。

    于是,仆人們由譏笑轉為尊敬,賓客們熱情地擁在我身邊,問我是從哪裡弄到這雙絕妙的鞋子的。

    ”有了這鞋,您什麼都不用怕了,即使是再下雪,即使是出遠門;不管春夏,還是秋冬,” 公主對對我說。

     “噢!這一點,殿下盡管放心,”伴婦狡猾地插話,”不會再下雪了。

    ” “您怎麼會知道,夫人?”善良的帕爾馬公主尖刻地發問。

     隻有在她的伴婦說了蠢話時,她才會生氣。

     “我可以向殿下保證,不會再下了,事實上是不可能的。

    ” “為什麼?” “不可能再下了,已采取了必要措施:撒過鹽了。

    ” 頭腦簡單的伴婦沒有發覺公主在生氣,别人在樂,因為她不僅沒有住口,反而親切地微笑着對我說(盡管我一再否定我和絮利安·德·拉格拉維埃爾海軍上将有親戚關系):”況且,下雪又有什麼關系呢?先生在船上如走平地。

    龍生龍,鳳生鳳嘛。

    ” 德·蓋爾芒特先生送走帕爾馬公主後,拿起我的大衣,對我說:”我幫您套外套。

    ”他在使用這個字眼時,甚至不再微笑了,因為最粗俗的表達方式,就因為其粗俗,就因為蓋爾芒特一家人的故作謙卑,已變得高雅無比了。

     激奮隻會導緻傷感,因為它不是自然産生的。

    當我終于離開蓋爾芒特府,坐在送我去德·夏呂斯先生家的馬車上時,我也産生了興奮的感覺,盡管和德·蓋爾芒特夫人産生這種感覺的方式不一樣。

    前兩種興奮力可供我們任意選擇。

    一種發自我們内心,來自我們深刻的印象;另一種來自外部。

    前者自身就包含着一種快樂,那是生活帶給人的快樂。

    後者試圖把别人的興奮傳導給我們,它本身并不伴随快樂,我們可以通過反作用,給它加進一種快樂,得到一種極其虛假的興奮,但很快就會變成煩悶和憂愁。

    這可以用來解釋為什麼上流社會中有那麼多人郁郁寡歡,悶悶不樂,經常處在煩躁不安的狀态中,甚至可能自殺。

    然而,當我坐車去德·夏呂斯先生家的路上,正被這第二種興奮折磨得坐立不安。

    這種興奮不是由我們切身感受引起的,和我從前幾次坐馬車産生的興奮完全不一樣:一次是在貢布雷,我坐在貝斯比埃醫生的皮篷式雙輪車上,看見馬丹維爾教堂的鐘樓畫在夕陽上;還有一次是在巴爾貝克,我坐在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的四輪輕便馬車上,看見一條栽有綠樹的路,竭力想回憶起這條路使我模糊感覺到的一件往事。

    可是,在這第三輛馬車上,浮現在我腦海中的,是在蓋爾芒特夫人的餐桌上進行的我當時感到無聊透頂的談話,如德國親王對德皇,對布達将軍和英國軍隊的議論。

    剛才,我把它們塞進我内心的立體鏡中了,一旦我們不再是自己,一旦我們有了社交界人士的靈魂,隻從别人那裡接受生命,那麼,我們就會通過這面立體鏡,把别人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突出出來,使它們變得輪廓分明。

    喝醉了酒的人會對侍候他的咖啡館侍者表現出好感,此刻我的心情和喝醉了酒毫無兩樣,盡管在吃晚飯時,我對那位非常熟悉威廉二世、大講其轶事趣聞的馮親王無甚好感,而現在我卻為能和他共進晚餐而感到幸福,認為他講的那些事诙諧幽默,妙趣橫生,想起他講的關于布達将軍的故事,想起他那濃重的德國口音,不禁放聲大笑,仿佛這笑聲對證實他講的故事滑稽可笑是必不可少的,就象有時候用雙手鼓掌可以增強内心的贊美一樣。

    就連德·蓋爾芒特夫人的有些看法(例如她說弗蘭茨·哈爾斯的畫應該站在電車上看才有意思),當時我感到十分愚蠢,但在這面立體鏡後,卻變得生氣勃勃,深刻透徹。

    不過,我應該說,即使這種興奮旋踵即逝,卻不能說它絕對荒唐。

    對于有些人,平時我們也許不屑一顧,但不知哪天,我們會很高興認識他們,因為他們和我們喜歡的一個女孩子有來往,可以把我們介紹給她,這樣,他們就變得對我們有用和有趣味了,而這些在以前我們認為他們是絕對不可能有的;同樣,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關系我們可以肯定将來派不上用場。

    德·蓋爾芒特夫人對我說,哈爾斯的畫即使從電車上看也十分有趣,這句話是錯的,但卻包含着部分真理,日後對我很有用處。

     同樣,她為我引用的維克多·雨果的詩,應該承認,這是他脫胎換骨以前那個時期的作品,他還在演變中,還沒有發表他那别開生面、具有更複雜機件的作品。

    在這些早期詩作中,維克多·雨果還在思考,而不是象大自然那樣,僅僅滿足于引人思考。

    那時候,他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思想”,和蓋爾芒特公爵對這個詞理解的意思幾乎一樣:德·蓋爾芒特先生常在蓋爾芒特城堡舉辦盛大宴會,賓客們在紀念簿上簽字後,總要再寫一條富有哲理和詩意的感想,他覺得這種做法太陳腐,太羅唆,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