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哪天,當我禁不住誘惑,相信人有良心,講禮貌,相信他們不會白白錯過一次絕無僅有的機會的時候,我會提醒自己别把他們擡得太高。
以前您認識我的時候(因為現在不再是這樣了),如果您說您認識我,我隻能認為這是很自然的事,是在向我表示敬意,也就是說,我把這看作是令人愉快的事。
不幸,您在其他地方和其他場合卻完全不是這樣說的。
”
①聖博納旺蒂爾(1221-1274),意大利神學家,哲學家。
“先生,我發誓,我從沒說過可能傷害您的話。
”
“誰跟您說我受傷害了?”他發出憤怒的吼叫,猛地從長沙發椅上坐起來,直到現在,他才算動了一下身子;他面容失色*,唾沫四濺,臉部肌肉抽搐着,象是有無數條蛇在扭動;嗓門時而尖利,時而低沉,猶如震耳欲聾的狂風暴雨。
(他平時說話就十分用勁,行人在外面經過,肯定會回頭張望,現在,他使的力氣比平時大一百倍,就象用樂隊而不是用鋼琴演奏一段強奏樂曲,聲音陡然會增加一百倍,還會變成最強音。
德·夏呂斯先生在吼叫。
)”您認為您能夠傷害我嗎?您難道不知道我是誰?您相信您那些狐群狗黨,五百個互相騎在身上的小娃娃從嘴裡吐出的毒汁能弄髒我高貴的腳趾頭嗎?”
我本想讓德·夏呂斯先生相信我從沒說過,也沒聽見别人說過他的壞話,但他的話把我氣瘋了。
我認為,他說這話是因為他太驕傲,至少部分可以歸因于驕傲。
還有另外一個感情方面的原因,可當時我并不知道,因此不把它作為原因,我也就沒什麼罪過了。
不過,不知道感情方面的原因,也應該回想起德·蓋爾芒特夫人的講話,把精神有點錯亂作為第二個原因吧。
但我當時壓根兒就沒往這方面想。
在我看來,他隻有驕傲,而我隻有憤怒。
當他停止咆哮,鄭重地談他的高貴的腳趾頭的時候(他還撇了撇嘴,以示他對那些亵渎他的卑微小人的極度厭惡),我再也遏制不住滿腔怒火了。
我想打人,想摔東西發洩怒氣,但我還剩下一點辨别力,我不得不尊重一個年紀比我大許多的長者,甚至對他身邊的德國瓷器,也由于它們具有珍貴的藝術價值,而不敢妄加損壞,于是我撲向男爵那頂新的禮帽,把它扔到地上拚命踩踏,想把它四分五裂。
我扯下帽裡,把冠冕撕成兩半。
德·夏呂斯先生仍在大叫大罵,我連聽都不聽,穿過房間,準備離去。
我打開了房門。
沒想到門兩旁站着兩個仆人,我驚得目瞪口呆。
看見我開門,他們裝出要去做事路過這裡的樣子,不急不忙地走開了。
(就在那天,我知道他們的名字,一個叫比尼埃,另一個叫夏梅勒。
)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他們用懶洋洋的步态向我作出的解釋。
這個解釋是不足信的,另外三個解釋恐怕更不足信了:一是男爵接待客人有時需要幫助,(那又是為什麼呢?)認為需要在附近設一個”急救站”;二是他們受好奇心驅使前來偷聽,沒想到我會那樣快就出來;第三,德·夏呂斯先生對我大發雷霆是有預謀的,是在演戲,是他讓他們來偷聽的,一方面他們喜歡熱鬧,另一方面,也許大家都能從中得到好處。
我動怒沒有使男爵消氣,我拂袖而去倒象使他心痛欲裂。
他喊我回去,讓仆人叫我回去,最後,他疾步追我到前廳,擋在門口不讓我出去,全然忘記了一分鐘前,當他在談論他的”高貴腳趾頭”的時候,還在我面前大擺其神聖不可侵犯的威風。
”行了,”他對我說,”别孩子氣了,進來呆一會兒。
愛得深,就責得嚴。
如果說剛才我嚴厲地懲罰您,那是因為我愛您愛得深。
”我的怒氣已經消失,我沒有計較男爵說的”懲罰”二字,跟着他進去了。
他叫來一個仆人,毫無自尊地讓他把帽子的碎片撿走,又拿來了一頂。
“如果您願意告訴我可恥地誣蔑我的人,先生,”我對德·夏呂斯先生說,”那我就留下來聽一聽,我要戳穿這個騙子的謊言。
”
“您不知道是誰?難道您忘記您說的話了?您以為向我通風報信的人不會要我發誓保守秘密嗎?您相信我會不履行諾言?”
“先生,您真的不能告訴我?”我作了最後一次努力,想回憶起我可能同誰談過德·夏呂斯先生,但一個也沒有想起來。
“我不是對您說過我要替告密的人保密嗎?”他用一種令人厭煩的聲音說,”我看您不僅愛诽謗人,還愛枉費口舌地打破砂鍋問到底。
至少您也應該放聰明些,好好利用這最後一次會面,說一些有用的話嘛。
”
“先生,”我邊走開,邊回答,”您侮辱我。
我是看您年紀比我大幾倍的份上,才不跟您計較的。
一老一少,地位不平等嘛。
另外,我也沒法說服您,我已向您發過誓了,我什麼也沒說過。
”
“那麼是我在撒謊!”他嚷道,聲音十分可怕,邊嚷邊向前一蹦,蹦到了離我隻有兩步遠的地方。
“他們把您騙了。
”
這時,他換一種溫柔、深情而憂郁的聲調(就象演奏交響樂時,樂曲一個接一個沒有間隙,第一個似雷電轟鳴,接下來是親切而淳樸的戲谑曲),對我說:”這很可能。
一句話經人重複後,一般都會走樣。
說到底,還是您的錯,您沒有利用我向您提供的機會來看我,沒有通過坦率的能創造信任的日常交談,給我打一支唯一的、有特效的預防針,使我能識破把您指控為叛徒的一句話。
那句話是真是假,反正木已成舟。
它給我的印象再也不能消除。
甚至我連愛得深,責得嚴這句話也不能說了,因為我狠狠地責備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