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1)

首頁
    曾在那兒堆放過細木護壁闆,絮比安本來也打算在那兒存放木炭,接着,再登上幾級台階,便可進入鋪子。

    這樣,我的整條通道都是隐蔽的,任何人都發現不了我。

    這辦法是再謹慎不過了。

    可是,我并未這樣做,而是順着圍牆,露天繞過院子,盡量注意不被人瞧見。

    果然,誰也沒有發現,不過我想,與其說我有多精明,不如說又碰了個巧。

    順着地窖過去本來萬無一失,可我偏偏作出那麼不慎的決定,究其原因,也許有三條,假設至少有一條。

    首先是因為我迫不及待。

    其次大概是回想起在蒙舒凡藏在凡德伊小姐窗前經曆的那一幕,心有餘悸,隐約有些害怕。

    确實,我所經曆的類似情景,發生時往往都具備極為不慎、難以置信的特征,雖然每次行動都很隐秘,但總是充滿風險,對此類舉動,仿佛害怕就是酬謝。

    第三個原因說來有些象兒戲,我簡直羞于啟齒,但我心裡十分清楚,這一因素在下意識中起着關鍵性*的決定作用。

    為了領會–也為了揭穿–聖盧的軍事原則,我曾密切關注布爾人戰争的情況,此後,我不知不覺地重溫起古時探險、遊曆的故事來。

    我讀得如癡如醉,竟然在日常生活中模仿起來,給自己壯膽。

    每當發病,鬧得我一連幾天幾夜不僅睡不着,而且躺不下,甚至不吃也不喝,全身衰竭,疼痛難忍,心想再也無望得救。

    此刻,我便會想起某個遊客,錯吃了毒草,癱在沙灘上,裹着被海水浸得水淋淋的衣服,發着高燒,渾身哆嗦,可兩天過後,竟然好轉。

    繼續盲目趕路,尋覓人迹,說不定會撞到食人肉的家夥手裡,他們給我樹立了榜樣,使我增添了勇氣,獲得了希望,為自己一時氣餒感到羞愧。

    布爾人面對英國大軍,毫不畏懼,需向前沖鋒時絕不後退,冒着槍林彈雨,争奪矮林,在毫無防禦工事的困境中,決一死戰,一想起他們,我不由得思忖:”我倒要看看自己怎麼會這麼怯懦,那戰場不就是自家的這個院子嘛,德雷福斯事件那陣子,我幾次參加決鬥,都沒有絲毫的畏懼,現在,我唯一擔心的冷箭,隻不過是鄰居的目光,況且他們另有所事,無暇在院裡亂瞧。

    ” 進了小鋪,我盡量避免碰擊地闆發出吱吱聲響,同時意識到,絮比安的鋪裡一有動靜,我這邊就能聽個一清二楚,心想絮比安和德·夏呂斯先生有多冒失,又多幸運! 我不敢動彈一下。

    蓋爾芒特家的馬夫乘主人外出,曾把一架梯子搬進我正躲着的這家鋪子,緊挨工具間。

    若登上梯子,我準能打開氣窗,一切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如同呆在絮比安家。

    可我擔心弄出聲響。

    再說,也無此必要。

    雖然多花了幾分鐘才潛進這鋪子,我也并不後悔。

    我開始從絮比安屋子聽到的僅僅是些不連貫的聲音,據此可作出判斷,他們并沒有多說話。

    那聲音煞是可怖,若不是每次聲響都伴着一聲高八度的呻吟,我準會以為有人在隔壁殺人,事畢,兇手和複活的受害者齊力清洗犯罪痕迹。

    後來,我才知道,世間能象痛苦一樣令人聲嘶力竭亂喊亂叫的,那便是痛快,尤其是痛快中平添–比如平添某種恐懼,害怕懷上孩子,不過,《聖徒傳》中有過類似不可信的例子,眼下決不可能有這回事–幾分憂慮,唯恐弄出污穢。

    約摸半個小時後(此間,我蹑手蹑腳爬上梯子,透過我未打開的氣窗往裡瞧),雙方開始了交談。

    絮比安硬是不接德·夏呂斯意欲給他的錢。

     又過了半個小時,德·夏呂斯先生走出門來。

    ”您下巴怎麼剃得這麼光溜溜的?”絮比安以溫存的口吻問男爵,”留着漂亮的小胡子,多美呀?””呸!多惡心呐!”男爵回了一句。

     不過,男爵站在門口遲遲不走,向絮比安打聽居民區的情況。

    ”您對面街頭那個賣栗子的一點都不了解?不是左邊的那位,那家夥讨厭死了,是右邊的那個樂呵呵的黑大個。

    還有街對面的那個藥店老闆,雇了個騎車的,客客氣氣的,為他送藥。

    ”這一連串的提問,絮比安聽了準有些不耐煩,隻見他象個專愛賣弄風情的女人,被唾棄後滿腹怨恨,挺起身子,答道:”我看您呀,總是朝三暮四。

    ”這聲責備帶着痛苦、冷酷而又怪嗔的口氣,無疑令德·夏呂斯先生動了心,為了消除因好奇打聽造成的不良印象,他低聲乞求絮比安,聲音低得我無法聽清他到底說了些什麼,大概是希望他們再在鋪子裡呆一會,裁縫為之感動,臉部的痛楚神情遂煙消雲散,隻見他細細端詳着男爵滿頭灰發下那張豐腴、通紅的臉,露出驚喜的神色*,象是自尊心得到了深深的滿足,拿定主意,準備答應德·夏呂斯先生向他提出的要求,不過,應允前還是說了幾句有傷大雅的話:”您呀,真會折騰!”他眉開眼笑,顯得激動,傲慢而又充滿感激之情,對男爵說,”行,走吧,大小子!” “我之所以又打聽有軌電車司機的事,”德·夏呂斯先生又固執地開口說道,”是因為不管怎樣,這對我回家有些用處。

    我有時确實會屈尊俯就,遇到哪個體态使我感興趣的難能可愛的人兒,就會跟在她後面跑,就象哈裡發①混作一個普普通通的商販,在巴格達城到處轉悠。

    ”對此,我對貝戈特持相同的看法。

    即使哪一天不得不出庭自辯,他說的話也不會用以說服法官,而仍然會憑自己特殊的文學氣質的自然驅使,憑自己興趣所至,滿嘴貝戈特特有的言辭。

    德·夏呂斯先生與裁縫交談,用的語言與他同上流圈子的人物打交道時用的一模一樣,甚至其怪癖表現得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或許因為他本欲極力克服内心的怯懦,不料顯得過分傲慢,抑或因為内心膽怯,難以自己(在不同一階層的人面前往往會更發窘),緻使他自我暴露,把自己的秉性*暴露無遺,拿德·蓋爾芒特夫人的話說,他确實生性*傲慢,且帶有幾分瘋狂。

    ”為不失去她的蹤迹,”他繼續說道,”我就象個小教書的,又好比一位年輕英俊的大夫,跟着那位小人兒,跳上同一輛有軌電車。

    我們用’她’來稱呼,不過是為了遵守慣例(比如人們談起哪位王子,會問:殿下龍體安乎?)。

    若她換車,我馬上就掏出那張叫作’轉車票’的怪玩藝兒,簽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