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多麼希望保持迷人風采的臉龐四周已經刻上道道皺紋,甚至再也沒有勇氣去照一照。
這并非他真的希冀征服别人,隻要往這方面想一想,他也會膽顫心驚,因為流言蜚語,醜聞訛詐着實令人可怕。
本來,他幾乎象個孩子似的放浪形骸,可自從他想到凱道賽①,希望獲得遠大前程的那天起,便轉而絕對禁欲,這一變,活象成了籠中困獸,總是東張西望,露出驚恐、貪婪而愚蠢的目光。
他愚蠢至極,甚至都不想一想,他年輕時的那幫二流子早已不是小淘氣包了,若有個報童沖他喊一聲”買報了”,他會吓得不由自主地渾身哆嗦,以為被對方認出,露出了馬腳。
①法國外交部所在地。
德·福古貝為忘恩負義的凱道賽犧牲了所有享受,可正因為缺少享受,他–也正因為這一點,他興許還希望惹人喜歡–内心有時會突然沖動。
天知道他一封接一封給外交部呈了多少信函,私下裡耍了多少-陰-謀詭計,動用了夫人多少信譽(由于德·福古貝夫人出身高貴,長得又膘肥體壯,一副男子相,特别是她丈夫平庸無能,人們都以為她具有傑出才能,是她在行使真正的公使職權了),不明不白,把一個一無長處的小夥子拉進了公使團成員之列。
确實,數月或數年之後,盡管這位無足輕重的随員毫無壞心眼,但隻要對上司哪怕有一點冷漠的表示,上司就以為受到蔑視或被出賣,再也不象過去那樣對他關懷備至,而是歇斯底裡地狠加懲治。
上司鬧得天翻地覆,要人把他召回去,于是,政務司司長每天都能收到這樣一封來函:”您還等什麼?還不趕快給我把這刁滑的家夥調走?為了他好,教訓他一番吧。
他需要的,是過一過窮光蛋的日子。
”由于這一原因,派駐到戴奧多爾國王身邊的專員職務并不令人愉快。
不過,在其他方面,因為他完全具備上流人士的常識,所以,德·福古貝先生仍是法國zheng府派駐國外的最優秀的外交人員之一。
後來,一位所謂上層的無所不知的雅各賓黨人取代了他,法國與國王統治的那個國家之間很快爆發了戰争。
德·福古貝先生和德·夏呂斯先生有個共同之處,就是不喜歡先向人請安。
他們甯可”還禮”,因為他們總是擔心,自上次分手後,也許對方聽到了别人對他們的閑話,不然,他們說不定早已主動向對方伸出手去。
對我,德·福古貝先生不必費神顧慮這一問題,我很主動地向前向他緻意,哪怕隻是由于年齡差别的緣故。
他向我回了個禮,驚歎而又欣喜,兩隻眼睛繼續轉個不停,仿佛兩旁長着禁食的嫩苜蓿。
我暗自思忖,覺得在求他帶我去見親王之前,還是先請他把我介紹給德·福古貝夫人更合乎禮儀,至于見親王的事,我準備等會兒再提。
一聽我想結識他夫人,他似乎為自己也為夫人感到欣喜,毫不遲疑地舉步領我向侯爵夫人走去。
到她面前後,他連手勢加目光指着我,盡可能表示出敬意,然而卻一聲不吭,數秒鐘後,活蹦亂跳地獨自離去了,撂下我,一人與他夫人呆在一起。
她連忙向我伸出手來,可卻不知面對誰表示這一親切的舉動,我這才恍然大悟,德·福古貝先生忘了我叫什麼,甚或根本就沒有認出我來,隻不過出于禮貌,不想向我挑明,結果把引見演成了一出十足的啞劇。
因此,我的行動并無更大的進展;怎能讓一位連我的姓名都不知曉的婦人把我介紹給男主人呢?再說,我也不得不跟德·福古貝夫人交談一會兒。
這使我心煩,原因有二。
其一,我并不打算在晚會呆很長時間,因我已與阿爾貝蒂娜說妥(我給她訂了一個包廂看《費德爾》〉,讓她在子夜前一點來看我。
當然,我對她毫無依戀之情,我讓她今晚來,隻是順應了一種純粹的肉欲,盡管在這一年的三伏天,解放了的肉欲更樂于拜訪味覺器官,尤其喜歡尋覓清涼。
除了少女的吻,它還更渴望喝杯桔子飲料,遊個泳,或者靜靜觀賞那輪替天解渴的明月,月亮象隻剝淨的水果,鮮汁欲滴,不過,我想呆在阿爾貝蒂娜身邊–她使我想到了波浪的涼爽–以擺脫那許許多多迷人的臉蛋(因為親王夫人舉辦的不僅僅是夫人的晚會,也是少女們的聚會)不可避免地将給我造成的惋惜之感。
其二,威嚴的德·福古貝夫人長着波旁家人的嘴臉,郁郁寡歡,沒有絲毫的魅力。
在外交部,人們并無惡意,都說這一家子是丈夫穿裙子,妻子穿短褲。
不錯,這話裡的真實性*超出了人們的想象。
德·福古貝夫人,簡直是個男子漢。
她天生就是這副樣子,還是後天才變得如我看到的這股模樣?這倒無關緊要,因為不管是先天所生還是後天所變,反正都是大自然創造的最動人心弦的奇迹之一,尤其是後天的變化,如此奇迹造成了人類與花卉彼此不分。
倘若第一種假設–後來的德·福古貝夫人天生就是這副笨拙的男子相–能夠成立,那麼便是天性*在耍花招,既慈悲,又狠毒,給少女披上一副假小子的僞裝。
不喜歡女色*但又想改邪歸正的少年欣然找到了一個未婚妻,壯實得象菜市場上的搬運工。
倘若相反,這女人并非天生男人性*格,那麼便是她自己為讨夫君的歡心,甚或毫無意識地通過拟态,漸漸養成,就象有的花在拟态性*作用下,給自己披上類似其意欲引誘的昆蟲的外衣。
她恨自己得不到愛,恨自己不是男人,于是便漸漸男性*化了。
除我們所關心的這一情況外,誰沒發現有多少最正常不過的夫妻最終都變得性*格相似,有時甚至互換了一副性*格?從前有一位德國首相叫比洛夫親王,他娶了一位意大利女人為妻。
時間一長,在親王身上,人們發現這位作為丈夫的日爾曼人漸漸養成了多麼典型的意大利人的精明,而親王夫人卻慢慢染上了德國人的粗魯。
姑且不提我們所描繪的這些規律的特殊例子,誰都知道有那麼一位傑出的法國外交官,他是在東方最享有盛譽的偉人之一,唯有其姓氏表明其籍貫所在。
随着他日漸成熟,衰老,一個東方人竟在他身上脫穎而出,絕沒有誰懷疑這位東方人,誰見到他,都會為他頭上少戴了頂土耳其帽而遺憾。
還是言歸正傳,談談那位公使的陌生風尚吧,我們方才提及他那遺傳變異而拙笨了的形象。
不管是後天養成,還是先天造就,反正德·福古貝夫人成了一個典型的男人化身,其不朽形象就是巴拉蒂娜親王夫人,她總是身着馬服,不僅僅從丈夫身上汲取了男子氣概,而且還從不愛女人的男子身上沾染了一些惡習,在一封封說三道四的信中、揭露路易十四宮廷中那些貴族大老爺之間的勾當。
造成德·福古貝夫人一類女人身上出現男子氣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她們遭受丈夫的遺棄,為此感到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