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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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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緻使身上所有的女性*特征漸漸失卻光澤。

    她們最終養成了丈夫所不具備的優點和毛病。

    随着丈夫日漸輕佻,愈來愈女子氣,愈來愈不知趣,她們活象毫無魅力的雕像,變得男子氣十足,而這種陽剛之氣本應由丈夫來表現的。

     恥辱、厭倦、憤懑的印記使德·福古貝夫人端端正正的臉龐黯然失色*。

    糟糕,我感到她正饒有興味且好奇地打量着我,簡直象個讨德·福古貝先生歡心的年輕小夥子,既然漸漸衰老的丈夫如今更愛青春年少,她也就恨不得成為翩翩少年。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猶如外省人對着時新服飾用品商店的商品目錄冊,聚精會神地描着漂亮的畫中人大小恰正合适的套頭連衣裙(實際上,每一頁畫得都是同一個人,隻不過由于變換服飾與姿态,造成錯覺,看出象是許多各不相同的人)。

    花誘蜂的引力如此之大,推動着德·福古貝夫人向我靠近,她居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讓我陪她去喝杯桔子飲料。

    可我連忙脫身,推托說我馬上要走,可還沒有見到男主人。

     男主人正在花園門口與幾位來客交談,我離那兒并不太遠。

    可這段距離令我生畏,簡直比赴湯蹈火還要可怕。

     花園裡站着許多婦人,我覺得可通過她們引見一下,她們一個個裝模作樣,驚歎不已,實際上茫然不知所措。

    舉辦此類盛會,一般都是形式在前,待到第二天方能成為現實,因為第二天才引起未受邀請之人的關注。

    諸多文人都有一種愚蠢的虛榮心,一位名副其實的作家卻無比虛榮,要是閱讀一位對他向來推崇備至的批評家的文章,發現文中不見自己的名字,提的盡是些平平庸庸的作者,盡管文章可能不乏驚人之筆,他也不會有閑心再讀下去,因為有作品需要他去創造。

     可是,一位上流社會的女人閑極無聊,無所事事,一旦在《費加羅報》上看到:”昨日,蓋爾芒特親王夫婦舉行了盛大晚會……”便會驚叫起來:”怎麼搞的!三天前我跟瑪麗-希貝爾整整交談了一個鐘頭,她竟然對我隻字未提!”于是,她絞盡腦汁,想弄清自己到底有什麼對不起蓋爾芒特家。

    必須承認,親王夫人的盛會有所不同,不僅引起未受邀請之人的驚訝,有時,受邀請的客人也同樣覺得奇怪。

    因為她的晚會往往出人意外,爆出冷門,邀請一些被德·蓋爾芒特夫人冷落了數年的客人。

    而幾乎所有上流人士都是那麼淺薄,每個人對待同類僅以親疏論是非,請了的親親熱熱,不請的耿耿于懷。

    對這些人來說,盡管都是親王夫人的朋友,若真的沒有得到邀請,這往往是因為親王夫人害怕引起”帕拉墨得斯”不滿,因他早已把他們逐出教門。

    據此,我完全可以斷定,她沒有跟德·夏呂斯先生提起我,不然,我就不可能在場。

    德·夏呂斯先生正站在德國大使身旁,憑倚着花園門前通往宮邸的主樓梯的欄杆,盡管男爵身邊圍了三四個崇拜他的女人,幾乎擋住了他,但來賓都得上前向他問好。

    他一一作答,直呼其姓。

    隻聽得一連串的問候聲:”晚上好,迪·阿塞先生,晚上好,德·拉都·迪品-維爾克洛茲夫人,晚上好,德·拉都·迪品-古維爾納夫人,晚上好,菲利貝,晚上好,我親愛的大使夫人……”不停的尖聲問候不時被德·夏呂斯先生履行公務的囑托與詢問(他根本不聽回答)所打斷,這時,他的聲音變得溫和起來,假惺惺的,既表示冷漠,也稍帶幾分親善:”注意小姑娘别受涼了,花園嘛,總有點兒潮氣。

    晚上好,德·布朗特夫人。

    晚上好,德·梅克倫堡夫人。

    姑娘來了嗎?她穿上那件迷人的玫瑰色*連衣裙了嗎?晚上好,聖謝朗。

    ”當然,他這副姿态含着傲氣。

    德·夏呂斯先生知道自己是蓋爾芒特家族的一員,在這次盛會中舉足輕重,優越于他人。

    但是,也不僅僅含有傲氣,對具有審美情趣的人來說,倘若此盛會不是在上流人士府邸舉行,而是出現在卡帕契奧①或委羅内塞②的油畫中,那麼,盛會這個詞本身就會引起奢華感,好奇感。

    更有甚者,德·夏呂斯這位德國親王可能會想象着這場盛會正在湯豪澤③的詩篇中舉行,他俨然以瑪格拉弗自居,站立在瓦爾堡的進口,降貴纡尊向每位來賓問候一聲,來賓魚貫進入城堡或花園,迎接他們的是百奏不厭的著名《進行曲》的長長的短句樂章。

     ①卡帕契奧(約1460-1525F1526),意大利文藝複興早期威尼斯畫派最偉大的叙事體畫家。

    
②委羅内塞(1528-1588),十六世紀威尼斯畫派的主要畫家和著名色*彩大師。

    
③湯豪澤(約1200-約1270),德國抒情詩人。

    
可是,我怎麼也得拿定主意。

    我清楚地認出了樹下的幾位女子,我跟她們多少有些交往,可她們仿佛個個變了模樣,因為她們此時是在親王府,而不是在她們的哪位表姊妹家,而且我也看到,她們此刻并不是面對薩克遜餐盤,而是坐在一棵栗樹的樹蔭下。

    環境的優雅并不起任何作用。

    即使在”奧麗阿娜”府中環境遜色*百倍,我心中照舊會混亂不堪。

    若在我們所處的客廳裡,電燈突然熄滅,不得已換上油燈,那在我們眼裡,一切便會變樣。

    我被德·蘇夫雷夫人引出了猶豫不決、進退兩難的境地。

    ”晚上好,”她邊說邊向我走來,”您是否很久沒見到蓋爾芒特公爵夫人了?”說此類話時,她盡量拿出一副腔調,表示并不象他人,純粹是閑極無聊,無話找話,明明不知該談什麼,卻偏要提起兩人都認識的哪位熟人,但往往又弄不清對方是誰,一而再,再而三,沒完沒了地跟您搭腔。

    與衆不同的是,她的目光裡延伸着一條細細的導線,分明在說:”别以為我沒有認出您來。

    您這位年輕小夥子,我在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府上見過。

    我記憶猶新。

    ”可是,這句話看似愚蠢但用心良苦,它在我頭頂張開的保護網極不牢靠,我剛欲利用,它便倏然消失,蕩然無存。

    若要到一位有權有勢的人物面前為某人去求情,德·蘇夫雷夫人往往表現不凡,在求情者的眼裡,她象在擡舉他,可在權貴看來,卻又不象在擡舉求情者,以緻這一具有雙重意義的姿态既能使後者對她感恩戴德,自己也不至于欠下前者的人情債。

    見這位夫人對我懷有好感,我鬥膽求她把我介紹給德·蓋爾芒特先生,她利用男主人的目光尚未轉向我們的當兒,慈母般地抓着我的雙肩,雖然親王腦袋扭了過去,根本看不着她,她還是對着他微微而笑,推着我向他走去,那動作說是在保護我,可卻存心不成全,我還未及邁步,她就撂下我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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