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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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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大使夫人如此惱火,那是因為一個普通關系,乃至一位好友的惡習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貨真價實的毒|品,幸虧我們都”服了人工耐毒劑”。

    這裡,用不着搬出任何科學比較的儀器,奢談什麼抗原過敏性*,暫且這麼說吧,在我們友好的或純粹社交性*的關系中,總存在着某種暫時治愈的敵意,可弄不好就會複發。

    平時,隻要人還是”自然的”,那就很少受這些毒|品之苦。

    土耳其大使夫人隻要用”拔拔爾”、”梅梅”來指她不熟悉的人,便馬上會使”人工耐毒劑”失效,可平時,全仗了這些玩藝兒,我才覺得她勉強可以容忍。

    她惹我生氣,實際上這更不應該,因為她跟我那樣說話,其目的并非想讓人覺得她是”梅梅”的好友,而是因為學得太匆忙,以為這是當地習慣,居然用綽号稱呼起貴族老爺來。

    她呀,不過隻上了幾個月的課,并沒有循序漸進地學。

     可我仔細想想,我不樂意呆在大使夫人身旁,還有另一原因。

    不久前在”奧麗阿娜”府中,也是這位外交人物神情嚴肅、煞有介事地親口對我說,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實在讓她反感。

    我覺得還是不必細究她态度驟變的原因為好:隻不過是今晚的盛會邀請了她的緣故。

    大使夫人贊不絕口,對我稱道蓋爾芒特親王夫人是位絕代佳人,完全是肺腑之言。

    這是她一貫的想法。

    不過,在這之前,她從未受到邀請,去親王夫人府上作客,因此,她認為對這類不受邀請的冷落,原則上應表示故意的克制。

    既然如今受到了邀請,且從此可能成為慣例,她當然可以自由表達自己的好感了。

    要解釋對他人的看法,有四分之三的原因根本無須從情場失意、政壇受挫這方面去尋找。

    品頭論足本無定評:接受或拒絕邀請卻可一錘定音。

    再說,按照正與我一道視察沙龍的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的說法,土耳其大使夫人”幹得很出色*”。

    尤其是她特别派得上用場。

    上流社會名副其實的明星已經倦于露面。

    渴望見其一面的人往往不得不漂洋過海,到另一個半球去,那些明星在那兒幾乎孑然一身,無以相伴。

    然而,象土耳其大使夫人這樣剛剛跻身于上流社會的女人,會不失時機到處大出風頭。

    對此類稱作晚會、交際會的社交場合,她們可派上用場,哪怕像個垂死的人似地在裡面任人擺布,也不願失去露面的良機。

    她們興頭十足,從不錯過一個晚會,是任何人都可信賴的配角。

    那些愚蠢的公子哥不知這些假明星的底細,把她們奉為社交皇後,真該給他們上堂課,向他們解釋解釋為何遠離上流社會,潔身自好,不為他們所知的斯當迪許夫人至少可與杜爾維爾公爵夫人媲美,也是一位貴婦人。

     在平常的日子裡,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的兩隻眼睛總是茫然若失,含有幾分憂郁,隻有當她不得已要向某個朋友道安,才閃現出一道機智的光芒,仿佛友人僅是一句妙語,一股魅力,一道無可挑剔的佳肴,品嘗之後,行家的臉上頓時表現機敏,美滋滋地喜形于色*。

    可是,在盛大晚會上,需要道安的人太多,她覺得每問候一次,機智的光亮便要熄滅一回,這未免太煩人。

    于是,就好比一位文藝鑒賞家,每次去劇院觀看哪位戲劇大師的新作,為了表示肯定不會白過一個晚上,待他把衣帽交給女引座員後,便調整好嘴唇的部位,擦亮眼睛,時刻準備報以機敏的微笑,投之狡黠的贊許目光;公爵夫人正是這樣,她一到,便為整個晚會生輝。

    她脫下禮服外套–一件提埃波洛①風格的華麗的紅色*大衣,露出紅寶石項鍊,真象一副枷鎖套在脖子上,然後,奧麗阿娜這位上流社會的女子,用女裁縫似的目光,迅速而又仔細地從頭到腳看了自己的裙服一眼,繼又檢查一番,确保自己的雙眸象身上的其他珠寶一樣熠熠閃光。

    幾位”饒後”之徒,比如德·儒維爾,沖上前去,試圖擋住公爵,不讓他進府:”難道您不知道可憐的瑪瑪已經生命垂危了?剛剛給他用了藥。

    ””我知道,我知道。

    ”德·蓋爾芒特先生邊說邊推開讨厭的家夥往裡走。

    ”臨終聖體起了起死回生的妙用。

    ”一想到親王晚會後的舞會,他暗暗打定主意決不錯過,不禁高興得微微一笑,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我們可不樂意别人知道我們已經回來了。

    ”公爵夫人對我說。

    她萬萬沒有料想到親王夫人已經告訴過我,說她剛剛見了弟媳的面,弟媳答應她一定來,從而宣告了她說的這番話無效。

    公爵瞪着眼睛,盯了他妻子整整五分鐘,叫她真受不了:”我已經把您的疑慮都告訴奧麗阿娜了。

    ”既然現在她已經明白種種疑慮都不成立,更用不着采取什麼步驟加以消除,于是,她便大談特談這些疑慮如何荒唐,取笑了我好一陣子。

    ”總是疑心您沒有受到邀請!可哪一次都請了!再說,還有我呢。

    您以為我沒有能耐讓人邀請您到我嫂子家做客嗎?”我必須提一句,她後來确實經常為我做一些比這還要更棘手的事;不過,我當時隻是把她這番話理解為我辦事過分謹小慎微。

    我開始領悟到貴族表示親熱的有聲或無聲語言的真正價值,甜言蜜語的親熱給自感卑賤的人們一帖安慰劑,卻又不徹底消除他們的自卑,因為一旦消除了他們的自卑感,也許就沒有理由表示親熱了。

    ”可您跟我是平等的,要不更強。

    ”蓋爾芒特家族的人以自己的所作所為,似乎這樣宣告;而且他們好話說盡,令人難以想象,其目的完全是為了得到愛戴,得到贊美,并不是為了讓人相信。

    倘若能識破這種親熱的虛假性*質,那便是他們所稱的素有修養;倘若信以為真,那便是教養不良。

    就在不久前,我在這方面有過一次教訓,最終使我精确至極地學到了貴族表示親熱的某些形式及其适用範圍和界限。

    那是在蒙莫朗西公爵夫人為英國女王舉行的一次午後聚會上;去餐廳時,大家主動排起一個不長的行列,走在隊首的是女王,胳膊挽着蓋爾芒特公爵。

    我恰在這時趕到。

    公爵雖然離我至少有四十米,但仍然用那隻空着的手對我極盡招呼與友好的表示,那樣子像是在告訴我不必害怕,可以靠近一些,不會被人當作夾着柴郡幹酪的三明治吃了。

    但是我,在宮庭語言方面已經開始老練起來,連一步也沒有向前靠,就在距他四十米的地方深深鞠了一躬,但沒有笑容,仿佛是面對一位似曾相識的人行禮,接着朝相反的方面繼續走自己的路。

    對我的這一緻意方式,蓋爾芒特家族的人倍加賞識,即使我有能耐寫出一部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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