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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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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索瓦絲也覺得倒楣,但起因完全不同。

    她剛剛把女兒在餐桌上安頓好,讓她食用鮮美的夜宵。

    可聽我回府,她要撤下菜肴,擺上針線,裝模作樣在做針線活,而不是準備吃夜宵,看來已經來不及了,于是對我說:”她剛喝了一口湯,我硬要她吃點骨頭。

    ”就這樣,她把女兒吃的夜宵說得再也簡單不過,仿佛豐盛一點是罪過似的。

    即使用午餐或晚餐時,若我不巧闖入廚房,弗朗索瓦絲也會裝模作樣,象是大家都已經用完餐,有時甚至辯白道,”我剛才想吃一塊”或”吃一口”。

    不過,隻要瞧一瞧滿桌子杯盤狼藉的樣子,也就不用擔心她會餓肚子了,我突然闖進廚房,弗朗索瓦絲措手不及,自然來不及象罪犯似地把桌上的杯盤藏起來,再說她也不是什麼壞人。

    接着,她又添了一句:”哎喲,你睡覺去吧,你今天幹活已經夠累了(言外之意是她女兒不僅用不着我們花費什麼,節衣縮食,而且還拼命給我們做活)。

    你在廚房簡直礙手礙腳,尤其礙先生的事,他在等候客人哩。

    快,上樓去。

    ”她繼續不停地說,仿佛不得不動用當媽媽的權威,攆女兒去睡覺,實際上,既然夜宵已經吃不成,她在這兒呆着隻不過是做個樣子,要是我再留五分鐘,她自己也會溜走的。

    弗朗索瓦絲朝我轉過身子,用帶有一點她特有的風格的漂亮俗語說道:”先生沒瞧見她困得臉都割下來了。

    ”我暗自慶幸用不着與她女兒費口舌了。

     我已作過介紹,弗朗索瓦絲出生在一個鄉村小鎮,離她母親的故裡很近,但無論是水土、莊稼,還是方言,兩個地方都各有不同,尤其是居民的某些風俗,更是迥異。

    因此,”肉店老闆娘”和弗朗索瓦絲的外甥女處得很不融洽,不過兩人倒有一點共同之處,那就是每當她們出門買東西,總要上”姊妹”或”表姊妹”家串門,一耽擱就是幾個鐘頭,隻要一打開話匣子,就再也難以自已,連出門辦何事都忘到了腦後,等她們回到家裡,若先生問起來:”喂,諾布瓦侯爵先生六點一刻是否接待客人?”她們甚至都不會拍拍腦門說一聲”啊!我給忘了”,而是自我辯解道:”啊!先生要我問的是這事,我沒有聽明白,我認為隻是去向他問聲好呢。

    ”如果說對一個小時前吩咐的事,她們可以這樣”沒頭沒腦”的話,那麼,姊妹或表姊妹跟她們說的話,隻要聽上一遍,就休想從她們腦袋瓜裡抹掉。

    比如,肉店女老闆聽說英國人在七○年與普魯士人同時向我們開戰,盡管我多次解釋這不是曆史事實,但白費口舌,她每隔三個星期,就要在一次閑聊中對我啰嗦一遍:”這完全是七○年英國人和普魯士人同時跟我們打的那一仗造成的。

    ””可我都跟您說過上百遍了,您弄錯了。

    ”可她回答說:”不管怎樣,這也不該成為怨恨他們的理由。

    七○年以來,橋下已經淌過了多少水……”,這說明她确信無疑,觀念毫未動搖。

    另有一次,她在宣揚與英國人打仗,我當面反對,她說:”當然,最好還是别打仗;可既然不得不打,最好還是馬上就上陣去打。

    正如姊妹剛才解釋的那樣,自從七○年英國人跟我們打了那一仗之後,簽訂的貿易協定把我們都給毀了。

    等把他們打敗後,就再也不讓一個英國佬到我們法國來,除非付三百法郎入境費,我們現在到英國去不就是這樣嘛。

    ” 這個鄉村小鎮居民不足五百,四周栗樹成蔭,柳樹環繞,田野裡種栽土豆和甜菜,鎮裡的居民待人真摯自不待言,但他們一說起話來,有一股子絕不容忍他人打斷的固執勁兒,若有人打斷他們二十次,他們會二十次舊話重提,最終竟使得他們講話象巴赫的賦格曲一樣不可置疑,颠撲不破,小鎮居民的性*格由此可見一斑。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弗朗索瓦絲的女兒恰恰相反,她自以為是當代婦女,已經走出了過分古老的鄉野小道,張口盡是巴黎黑話,一有機會,便少不了逗樂打趣。

    聽弗朗索瓦絲說我剛從一位親王夫人府上回來,她馬上打趣說:”啊!親王女人準是一個不中用的椰子蛋。

    ”見我在等候客人,她故意把我的名字說成”夏爾”,我很幼稚,忙說不是,這恰又給她提供了逗樂的機會:”啊!我以為呢!我還在思忖’夏爾在等’①客人呢。

    ”這種玩笑的情趣實在不太高雅。

    見阿爾貝蒂娜遲遲不到,她對我說了一番似乎安慰的話:”我想,您可以這樣死死等着她。

    她不會再來的。

    啊!我們今天這幫子小白臉!”這話,我聽了自然就不會那麼無動于衷了。

     ①法語中,”夏爾在等”(charlesattend)與”江湖騙子”(charlatan)同音。

    
就這樣,她的話語與她母親的迥然不同;可更為奇怪的是,她母親說的話與她外祖母的又有區别,但她外祖母就出生在巴約勒-潘,離弗朗索瓦絲的家鄉近在咫尺。

    然而,兩地的風光略有差别,兩地的方言也不盡相似。

    弗朗索瓦絲的老家順山勢而下,延至一山谷,柳樹成蔭。

    恰恰相反,法國境内離此地很遠的一個小地方,那裡的方言卻與梅塞格利絲人講的幾乎完全相同。

    是我首先發現了這一情況,但發現的同時,我感到十分讨厭。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我看見弗朗索瓦絲跟家裡的一位女仆聊大天,這位女仆就是那地方的人,講着一口地方話。

    她倆相互之間幾乎全能聽懂,可我卻不知所雲,一個字也聽不明白,她們明明知道我聽不懂,卻仍然喋喋不休,以為兩地相距雖然遙遠,但找到了鄉音,不勝歡喜,總可以得到主人原諒,于是當着我的面叽哩咕噜,不停地說着那外地的土話,仿佛存心不讓人聽懂似的。

    每個星期裡,此類語言地理和女仆友情的生動研究在廚房間繼續深入進行,可我從中卻得不到任何樂趣。

     每次院子的大門一開,女門房照例按動電紐,揿亮樓梯燈;院裡居住的人們無一例外,也都早已回府,我很快離開廚房,回到候見廳坐下,一邊窺視着門外。

    屋子裡,由于門簾稍窄,沒有完全遮住屋子的玻璃門,放進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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