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點鐘之間從來閉門不出),我看到的便是一隻雙翅粘滿白雪的黑色*蝴蝶。
在她看來,連斯萬沙龍也談不上什麼沙龍,盡管她自己不得涉足,但她覺得那兒有一些”富有才智之士”,我去還算情有可原。
而德·盧森堡夫人何足挂齒!要是我業已”制造”了某件惹人注目的事情,她會斷言也許才華之中摻雜了幾分時髦。
就這樣,我讓她失望至極;我對她直言不諱,告訴她我并沒有去德·蒙莫朗西夫人府上”做筆記”,”搞研究”(而她卻這樣認為)。
德·蓋爾芒特夫人說來也沒有弄錯,就象那些時髦的小說家,對某個假充時髦或故作高雅之人的言談舉止,總是從外表進行冷酷無情的分析,但總不觸及其内心,其時,在那想象的天地裡,卻是一個百花盛開的社交之春。
至于我,當我試圖體味出去德·蒙莫朗西夫人府上感受到的是何等歡樂時,總不免産生幾分失望。
她居住在聖日爾曼區一座古老的府宅裡,裡面亭台樓閣,間以小巧玲珑的花園。
天穹下,聳立着一尊透剔的雕像,據說出自法貢内之手,象征着泉之神,神像确也終年潮氣濛濛,滲水欲滴。
稍遠處,是女站房,兩隻眼睛總是紅紅的,不是因為心裡多愁,就是因為神經衰弱,要不就是因為犯偏頭疼,或者因為患了感冒,反正她從不答理您,隻茫茫然給您打個手勢,告訴您公爵夫人就在那邊,繼而從眼皮裡擠出幾滴淚水,朝一隻小碗的方向落去,碗裡積滿了多少”勿忘了我”。
觀賞那尊雕像,我感到歡悅,因為它使我想起了貢布雷一家花園裡一尊小小的園丁石膏塑像,但是,那猶如古代某些浴室潮濕、寬闊、回聲洪亮的台階,那會客廳裡栽着瓜葉菊的花壇–藍上加藍–那門鈴當當悅耳的聲響,更令我心曠神怡,相比之下,觀賞雕像帶來的樂趣微不足道,更何況那當當的聲響恰是歐拉莉卧室的門鈴聲。
那鈴聲令我欣喜至極,然而,在我看來似乎又過分微末,難以啟齒向德·蒙莫朗西夫人作一解釋,結果,這位夫人總見我一副心醉神迷的樣子,但永遠莫名其妙,猜不透個中的原因。
“`心髒搏動之間歇“`
我第二次抵達巴爾貝克與初次情況大不相同。
經理親臨古勒夫橋迎候,一再表白他如何如何看重被封以爵位的主顧,這使我不禁擔心,他如此給我大封爵位,恐怕非要我最終明白,在他那混沌一片的語法記憶中,”封以爵位”純粹意味着”委以頭銜”。
再說,随着他不斷學習新的語言,過去學的講得越來越糟。
他向我宣布,把我安置在旅館的最高層。
”我希望,”他說道,”希望您不要把這視作沒有失禮,我為給了您一間您不配的客房而感到誠惶誠恐,不過,我将它與噪音作了權衡,因為這樣,您頭上就無人吵得您耳膜(指鼓膜)嗡嗡作響了。
請放心,我定會吩咐人關嚴門窗,決不讓它們亂晃。
在這一點上,我是容忍不得的(此話沒有表達出他的思想,他的意思是,在這方面,大家可能都覺得他很嚴厲,也許各樓層的仆傭就是這麼想的)。
”其實,那些房間就是我初次逗留時住過的。
房間并未降格,但在經理看來,我身價卻有了提高。
如果樂意,我可差人生火(因遵醫囑,我過完複活節就出門了),不過他害怕天花闆有”吸縫”。
”千萬要等第一把柴火用完(想說燃盡)後,再生第二把。
因為至關重要的是要避免不要燒着了壁爐,更何況為了有所點綴,我讓人在上面放了一大束古時中國用的假胡須,有可能會搞壞的。
”
他不勝悲哀,将瑟堡首席律師去世的噩耗告訴我:”那可是個一慣循規蹈距的人,”他說道(十有八九是想說”刁鑽尖滑的人”),并向我暗示了首席律師是因為生活中屢受挫折而過早謝世,所謂”屢受挫折”,分明是想說”放蕩不羁”。
”不久前,我就發現他一吃完晚飯,便在客廳裡蹲着(無疑想指”昏昏入睡”)。
最後那幾天,他變化如此之大,若不知道那就是他本人,那見到他,他幾乎認不出來(肯定想說”幾乎認不出他來”)。
”
萬幸的補償:岡城法院首席院長不久前剛剛榮膺了法國榮譽勳位三級”壽帶”(想說”绶帶”)。
”他富有才華,這是肯定的,不用說的,但聽說授他勳位,主要是因為他非常’無能’。
”再說,對這次授勳,前一天的《巴黎回聲報》作了報道,但經理還隻讀了”第一條”(想指”第一段”)。
加約先生的政策在文章中被猛批了一頓。
”我也覺得他們在理,”他說,”他總是讓我們處在德國的配制(想說”控制”)之下,太過分了。
”此類問題由一位旅館經理加以論述,實在令我生厭,于是我幹脆閉耳不聽。
我想起了促使我下決心再次來巴爾貝克的種種景觀。
它們與昔日的景象截然不同。
往日的景象多麼迷蒙,而我前來尋覓的景觀卻多麼輝煌;然而,這些景觀卻無法因此而減輕我失望的感覺。
由記憶選擇的景象與想象力所創造及現實所粉碎的圖景如出一轍,是任意的,有限的,不可捕捉的。
沒有理由非要在我們身外,有個實在的地方擁有記憶中的圖景,而不是夢幻中的圖景。
再者,新的現實也許會使我們忘卻,甚至厭惡促動我們外出的種種欲|望。
促使我前來巴爾貝克的部分原因在于維爾迪蘭家邀請了普特布斯夫人。
維爾迪蘭家(我從未利用過他們邀請之便,不過,我若去鄉下,為在巴黎從未抽空拜訪他們表示歉意,他們肯定會很高興接待我)知道有數位”信徒”要來這一帶海濱度假,因此為整個夏季租下了德·康布爾梅(拉拉斯伯利埃)先生的一座城堡,并邀請了普特布特夫人前來作客。
獲悉這一消息的那天晚上(在巴黎),我象瘋了似的,立即派我家的那位年輕跟班去打聽那位夫人是否要把她侍女帶巴爾貝克去。
已是晚上十一點鐘了。
門房磨蹭了好一陣子才打開了大門,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