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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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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叙述中自可看到,但此時尚無體會,也不象我想象的那番滋味。

    正如一個陪同主角排練台詞的演員,本該早早就位熟悉自己的角色*,但直到最後一刻才匆匆趕到,需提的台詞僅僅讀過一遍,該他道尾白時,倒相當機靈,且善掩飾,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姗姗來遲,正是這樣,待我母親到來時,我這種剛剛體味過的悲切之情反給我提供了機會,向母親表白我心中如何悲傷。

    她隻覺得準是我看到了與外祖母共同呆過的地方(并非如此),觸景生情,陡然悲哀。

    與母親相比,我所感受到的悲痛微不足道,但卻打開了我的眼睛,我平生第一次惶恐不安地體悟到了母親所能承受的巨大痛苦。

    我也第一次明白了為何外祖母去世後,母親一直目光呆滞,沒有一滴淚水(弗朗索瓦絲因此而很少向她抱怨),她的這種目光正是死死盯着回憶與虛無這對難解的矛盾。

    此外,盡管母親總是不離黑面紗,但在這個新地方,她愈是這樣穿戴,我愈是驚心動魄,驚詫于她内心發生的變化。

    說她失卻了一切歡樂,這遠不足于表達,她簡直象徹底溶化了一般,鑄成了一尊塑象,在苦苦哀乞,唯恐動作太猛,聲音過響,冒犯了與她形影相吊的痛苦之人。

    但是,尤為令我吃驚的是,一見她全身披黑踏進屋來,我旋即發現–而在巴黎從未注意到–眼前不是母親,而是外祖母。

    就象在王族裡,王侯将相一死,王孫公子便因襲其位,于是奧爾良公爵,塔蘭托親王和洛姆親王便分别成為法蘭西國王,拉特雷默伊耶公爵和蓋爾芒特公爵,而生者也往往通過性*質不同,但原因更為深刻的繼承方式,繼死者的财産為已有,成為死者的後繼替身,把業已中斷的生命繼續下去。

    對媽媽這樣的閨女來說,母親的去世造成的巨大悲痛也許隻是提早咬破蛹殼,加速了心愛的人的變化和出現,倘若沒有這一危機,加速發展進程,一下子跳越幾個發展階段,心愛的人的出現必将遲緩一些。

    在對故人的哀悼中,也許存在着某種啟示,最終使我們的性*格特征出現了相似之處,再說,它們就潛藏在我們身上;哀悼中,特别是我們的能動性*一時中止–這種能動性*主要是個人的(如我母親的通情達理以及從她父親身上繼承下來的含譏帶諷的快樂天性*),隻要心愛的人還活在世上,我們就不顧忌發揮自己的能動性*,哪怕有損于心愛之人的利益,從而與我們從心愛之人身上繼承下來的特殊性*格互為抵銷。

    一旦心愛的人不在人世,我們便會為與以前判若兩人而顧慮重重,欣賞的将隻是過去的她,隻是業已成為曆史,但卻與其他事物交織在一起的自身,隻是從今之後将保持完整的自我的自身。

    正是在這一意義上(絕非人們通常所指的那種極為含糊、虛假的意義),可以說死亡并非無益,人死後還仍然會給我們施加影響。

    死者起的作用甚至超過生者,其原因在于真正的現實唯有通過理智才能顯示出來,是理智活動的客體,因此,我們對不得不通過思維再創造的一切,對每日生活向我們掩蓋的一切,并不真正了解…………總之,在對故人深切的悼念之中,我們對故人所熱愛的一切無不視為崇拜的偶像。

    我母親不僅舍不得我外祖母的手提包,這小包已變得比藍寶石、比鑽石還珍貴,舍不得我外祖母的袖套,舍不得所有那些使她倆外表顯得格外相似的衣着服飾,而且我外祖母一直愛不釋手的德·塞維尼夫人的幾部作品,我母親也怎麼都舍不得拿去交換,哪怕與名作家的手稿交換。

    過去,她常取笑外祖母,說外祖母哪次給她寫信都少不了要錄上德·塞維尼夫人或德·博澤讓夫人的一句話。

    而在母親抵達巴爾貝克之前給我寫的三封信中,每一封都針對我引用了德·塞維尼夫人的話,仿佛這書信不是她寫給我的,而是我外祖母寫給她的。

    她執意要下堤壩去親眼看看我外祖母信中每次都向她提起的那片海灘。

    我看着她手執她母親的晴雨兩用傘,全身披黑,邁着虔誠、怯生生的步履,從窗邊向前走去,踏着在她之前親人雙腳踏過的細沙,那神态仿佛是在尋覓一位死去的親人,那親人也許會被海浪沖回岸邊。

    為了避免她孤零零一人用餐,我不得不陪她一起下樓。

    法院首席院長和首席律師的遺孀一起介紹給了母親。

    母親對與我外祖母有關的一切都是那麼飽含深情,以至于聽了首席院長對她說的一席話,心情無比激動,并感激不盡,将永遠銘刻心懷,而對首席律師的遺孀沒有任何表示,未說一句悼念去世的外祖母的話,母親又感到忿恨,痛心。

    一位言語激動,另一位沉默不語,盡管我母親認為這兩者相去甚遠,但隻不過是表達死者令我們産生的冷漠之情的方式不同而已。

    不過,我覺得,母親往往從我無意中滲進幾分痛楚的話語中獲得些許溫暖。

    正如保證我外祖母永遠活在我們心間的所有一切東西,我的痛苦隻會給媽媽帶來幸福(盡管她對我百般撫愛),後來,我母親每日都下樓去海灘上坐着,完全效仿她母親的所作所為,閱讀的也是她母親最喜愛的兩部書:德·博澤讓夫人的《回憶錄》和德·塞維尼夫人的《書簡集》。

    她跟我們中的任何人都一樣,絕對不能容忍别人稱德·塞維尼夫人為”才智橫溢的侯爵夫人”,正如不容稱呼拉封丹”老好先生”一樣。

    但是,當她在書簡中讀到”我的女兒”這幾個字,每每覺得聽到了她母親對她的說話聲。

     在這朝聖般的活動期間,她本不願受到任何打擾,可運氣不佳,偏偏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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