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承認這些盛産蘋果酒的大戶那粉紅色*的花瓣宛如少女的肌膚般豔麗。
山楂花深知自己沒有似錦繁花,但也知道,人們卻因此而更喜歡它們,那皺皺的一身白色*,足以惹人憐愛。
回到旅館時,門房交給我一封訃告,上面有戈納維爾侯爵夫婦、昂弗勒維爾子爵夫婦、貝維納爾伯爵夫婦、格蘭古爾侯爵夫婦、阿默農古伯爵、梅恩維爾伯爵夫人、弗朗克多伯爵夫婦、埃格勒維家出生的夏費尼伯爵夫人等人的名字,等我認出了杜·麥斯尼爾·拉吉夏爾家出生的康布爾梅侯爵夫人和康布爾梅侯爵夫婦的姓名,看清了死者為康布爾梅家的一位堂姊妹,名叫埃萊奧諾-歐弗拉齊-昂貝爾蒂娜·德·康布爾梅的克裡克多伯爵夫人,我才好不容易明白了為何寄給我這份訃告。
在整個這一外省大家族中,列舉的名字密密麻麻,那蠅頭小字足足占了好幾行,沒有一個平民百性*,但也不見一個顯赫的爵位,可是,整個地區大小貴族的姓氏–實為該地區所有引人注目的地名–無不以”維爾”、”古”等聲音響亮的字眼結尾,偶爾也有聲音較為沉濁的字眼(如”多”字)。
他們的城堡鋪上石闆瓦,教堂塗上粗灰泥,搖搖晃晃的屋頂勉強高出建築拱頂或主體一截,為的是飾上諾曼底燈籠式天窗或圓錐形牆筋柱頂塔,這一來,他們便自鳴得意,似乎向排列或分散在方圓五十古裡地區的所有漂亮村舍吹響了集合号角,把它們組成密集的隊形,不留任何空隙,不容外人介入,全部集中在标有黑框的貴族姓氏密密麻麻的長方形訃告盤上。
母親上樓回到了她的房間,一直思考着德·塞維尼夫人的一句話”我看不透想為我解悶的任何一個人的心思;他們說話遮遮掩掩,為的是不讓我想念您,這讓我惱火”,之所以思考這句話,是因為法院首席院長勸她該解悶。
首席院長對我低語道:”這是帕爾馬公主。
”等我看清法官指給我瞧的那位女子與公主殿下毫不相幹,内心的恐懼便煙消雲散了。
由于公主曾預訂了一個房間,準備從德·盧林堡夫人府上回來後在此過夜,消息傳開,弄得許多人把新來乍到的女士都當作帕爾馬公主–而我得到消息,剛趕緊上樓躲進頂樓,閉門不出。
日瓦戈醫生
我本不想孤單單獨自呆在屋裡。
時間還不到四點。
我打發弗朗索瓦絲去找阿爾貝蒂娜。
讓她上這兒來,與我共同消受黃昏後這段時間。
我以為,倘若說阿爾貝蒂娜已開始引起我永遠無法打消的、痛苦的不信任感,尤其是這一懷疑已具有特殊的、特别是戈摩爾人的性*質,那我是在撒謊。
誠然,打從這天起–并非是第一天–當我等待時,心裡總有一點兒焦慮不安。
弗朗索瓦絲一走,耽擱的時間那麼長,等得我頓時感到絕望。
我沒有把燈打開。
天色*已經不早了。
風刮得娛樂場的旗幟忽忽飄響。
大海在漲潮,沙灘上寂靜無聲,擱在旅館前面的一架蠻族小管風琴奏着維也納圓舞曲,在靜谧中更顯得有氣無力,仿佛一個聲音在表現、拓展這一躁動不安的非真實時刻刺激神經的空間。
弗朗索瓦絲終于回來了,可就她一人。
”我盡快趕回來,可她不願馬上來,因為她覺得頭還沒梳好。
要是她不用上一個鐘頭塗脂抹粉,那她不用五分鐘就來了。
這裡呀,等會兒可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香料廠喽。
她要來的,還在我後面,還在鏡子前擺弄呢。
我想她準還在照鏡子。
”又過了很長時間,阿爾貝蒂娜才姗姗到來。
不過,她這一次表現得歡快,溫柔,驅散了我内心的悲傷。
她告訴我(與她前幾天說的相反),她整個季節都将呆在這裡,問我能否象第一年那樣天天見面。
我回答她說,眼下,我心情過分悲哀,最好正象在巴黎那樣,需要時,我會經常遣人去找她來的。
”萬一您感到難過,心裡想見我,那别猶豫,”她對我說,”派人來找我好了,我一定很快趕來,要是您不怕會在旅館引起議論,您願意讓我呆多長時間,我都樂意。
”弗朗索瓦絲把她領來時,喜形于色*,每次她為我效了力,好不容易終于讓我開了心,她總是這副高興勁。
可是,她高興,阿爾貝蒂娜本身卻沾不到一點邊,一到第二天,弗朗索瓦絲準會對我說如下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先生不該見那位小姐。
她那種脾氣,我看得透透的,隻會使您傷心。
”送阿爾貝蒂娜時,我透過燈光明亮的餐廳,看見了帕爾馬公主。
我隻瞅了她一眼,而且盡量注意不被發現。
可我承認,在王宮禮節中,我發現了幾分崇高,而在蓋爾芒特府中,禮節則常令我忍俊不禁。
君子們在自己的領地上無處不是主人,這是一條定律,但繁文褥節使這條定律變成毫無價值的僵死習俗,比如這兒有一個習俗,王子駕到時,要求主人在自己的住所應手執禮帽,表示不在自己家中,而是王子宮中的客人。
然而,這種觀念,帕爾馬公主也許沒有公開流露,但在她腦中卻是根深蒂固,以緻她時刻随着場合的變化,自然而然地調整自己的言談舉止,表明了這一觀念的存在。
她用餐後起身時,把一份豐厚的小費賜給了埃梅,仿佛埃梅在此是專門侍候她的,也似乎她在離開城堡之際,酬謝特遣來為她效勞的領班。
她并不隻施小費,而且怡然一笑,對他說了一通母親教給我的那種客套的恭維話。
再客氣一點,興許還會說旅館生意興隆,諾晨底繁榮昌盛,在世界各國中,她最喜歡的是法蘭西。
又一塊硬币從公主手中悄悄地遞給了她差人喚來的飲料總管,她俨如一位剛剛檢閱過部隊的将軍,堅持要對他表示滿意。
這時,電梯司機正過來回她的話;他照例也得到了一句好話,一個笑臉,一份小費,所有這一切都夾雜着口氣謙卑、表示勉勵的話,用以向他們表示她隻不過是他們中間的一員。
面對一個對他們笑容可掬的人,埃梅、飲料總管、電梯司機和其他人都覺得,如果不報之笑臉,把嘴一直咧到耳根,那就未免失禮了,這一來,她身邊馬上簇擁着一大群侍從,她與他們親切交談;因為在豪華的大旅館,這種姿态不同尋常,打從廣場上經過的人們,不知道她的大名,還以為他們見到的隻是巴爾貝克的一位常客呢,這人不是出身卑賤,就是出于職業利益考慮(也許是位香槟酒推銷員的妻子),才與仆人們不分什麼界線,不象是真正風雅的顧客。
可是,我卻想到了帕爾馬的宮殿,想到了給這位公主提出的半宗教、半政治性*的種種建議,公主正在與平民百性*一起活動,仿佛不得不争取人民的支持,以便有朝一日登基執政;如果已經執政,那就更需要支持了。
我又上樓回到自己房間,可在裡面,我并不孤獨。
我聽到有人在舒緩柔和地彈奏舒曼的曲子。
誠然,人們,甚至我們最心愛的人,偶爾會因為我們的緣故,心間充滿悲哀或悶悶不樂。
然而,世間卻有一件東西擁有凡人永遠不具備的加劇痛苦的能力:這就是鋼琴。
阿爾貝蒂娜讓我記下了她可能外出到女友家小住幾天的具體日期,并讓我錄下了她們的住址,萬一我哪天夜晚渴望見到她,她們住的都不甚遠,可以去找。
這樣一來,為了找到她,從一個少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