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她們彼此稍稍分開一點,但仍繼續跳舞。
這時,安德烈對阿爾貝蒂娜說了句話,阿爾貝蒂娜報以一笑,與我方才聽到的那聲朗笑同樣強烈而又深沉。
然而,這一次的笑聲給我帶來的紛亂思緒,于我是殘酷的;阿爾貝蒂娜仿佛用這笑聲向她表示并讓她領略到其中某種婬*蕩而神秘的震顫。
它仿佛一次盛況空前的聚會前奏或尾聲的和弦,不絕于耳。
我與戈達爾走開了,一路與他交談,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隻是偶爾想起剛剛目睹的一幕。
這并非因為戈達爾的談話引人入勝。
恰恰相反,此時此刻,他的話變得甚至有點兒刺耳,原來我們剛剛看見了杜布爾邦大夫,可他沒有發現我們。
杜布爾邦大夫是從巴爾貝克海灣彼岸來此逗留一段時日的,他在那一帶,找他看病的人為數衆多。
然而,盡管戈達爾一貫聲稱假期不行醫,可打心眼裡希望在這片海濱招徕一批尊貴的顧客,而杜布爾邦對此是個障礙。
當然,巴爾貝克的醫生不可能礙戈達爾的事。
隻不過,這位大夫極為盡心盡責,無所不通,凡求醫上門,哪怕為的是皮膚發癢之類的區區小病,他也必定不厭其煩,當即對症下藥,囑托您用藥膏、洗劑還是搽劑。
拿瑪麗·希内斯特的漂亮話來說,他呀,都能使傷口、瘡口”陶醉”。
不過,他并無顯赫名聲。
他也确實給戈達爾惹過一次小麻煩。
自從決計用教授職位換取一個專事醫療的職位之後,戈達爾專攻毒劑科。
毒劑,危險的醫學發明,倒幫了藥劑師的大忙,标簽得以翻新,凡藥品一概标以無毒,一反類似毒|品的功效,甚至還标以解毒字樣。
時髦的廣告而已;标簽下方勉勉強強印上一行文字,勸君放心,藥品業經仔細消毒,然而字迹模糊難辨,仿佛是原先的使用說明尚未抹淨留下的微痕。
毒劑還用于給病人吃定心丸,病人得知自己全身癱瘓隻不過是中毒反應所緻,豈不非常高興。
然而,有一位大公,來巴爾貝克過了幾天,一隻眼睛腫得不成了樣子,他差人請來戈達爾。
為了換取幾張面值一百法郎的鈔票(如數量小,教授就不多費神了),戈達爾把炎症的原因歸結于中毒,開了解毒藥。
眼睛卻沒有消腫,大公不得已找了巴爾貝克那位普通大夫,大夫沒過五分鐘,從他眼裡取出了一粒塵土。
第二天,眼睛就全消腫了。
還有一位更為危險的對手,此人專治神經的疾病,名聲響噹噹。
他臉膛紅潤,性*格開朗,盡管常與神經不正常者打交道,但身心仍不失健康,他總是爽朗大笑,向病人道聲”日安”或說聲”再見”,以讓病人放下心來,需要時也不惜動用那雙強健有力的手臂,給病人強行套上緊身病服。
然而,一旦在交際場合與他交談,無論議論政治還是漫談文學,他總是和藹可親,聚精會神地洗耳恭聽,那神态仿佛在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從不匆忙下結論,似乎是在診病。
但是,無論他醫術有多高明,充其量不過是位專科醫生。
因此,戈達爾的氣全都沖着杜布爾邦身上去撒。
過了片刻,我想急着回去,便離開了維爾迪蘭的教授朋友,答應下一次一定去看望他們。
他對阿爾貝蒂娜和安德烈的那番議論給我造成的痛苦是巨大的,但這極度的痛苦,我當時并未立即感受到,就象是毒|品,要等到一定時間才會起作用。
電梯司機去找阿爾貝蒂娜的那天晚上,盡管他又是保證又是發誓,她還是沒有來。
誠然,在愛情方面,一個人的魅力所起的作用往往不及類似”不,今晚我沒有空”這樣的話。
若與朋友打交道,誰也不在意這種話;整個晚會上,一直都高高興興的,某個影像早已丢諸腦後。
可就在此刻,這張影像浸泡在必不可少的混合液裡;一回家,便看到了底片,底片業已沖洗,極為清晰。
于是,人們發現,今日的人生再也不同于昨夜,可白白棄絕,因為即使還象往日一樣,死亡并不可怕,但離别卻想也不敢再想。
再說,淩晨一點(電梯司機規定的時間)已過,從三點鐘起,我再也不象往日那樣,因感到她露面的可能性*減少而痛苦。
我确信她再也不會來了,這反倒給我心頭帶來了徹底的安甯,送來了涼爽;這一夜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夜,以往有過多少夜晚,我不是也沒見她面嘛,我借以自我解脫的,正是這一想法。
于是,第二天或别的日子再與她相見的念頭清晰地顯現在這一業被接受的虛無之上,變得溫馨甜蜜。
在那等待的夜晚,焦急的心情有時實際上是服下的某片藥所起的作用造成的,然而,經受痛苦的人卻誤以為心緒不甯,是因為她遲遲不來所緻。
在這種情況下,情愛的萌生恰如某些神經疾病,往往由于對某人病痛的錯誤解釋而造成。
既然解釋出了差距,糾正也無濟于事,至少對愛情來說是如此,因為這一情感(不管什麼原因)永遠都是錯誤的。
翌日,阿爾貝蒂娜給我來信,說她剛回埃格勒維爾,自然沒有及時看到我的便信,并說如我允許,晚上就來看我,可從她來信的字裡行間,就象有一次她在電話中對我所說的話背後,我似乎感覺到隐藏着她的種種樂趣,藏匿着她愛之甚于愛我的人兒。
我再一次充滿痛苦的好奇心,心神不安,急于了解清楚她究竟幹了些什麼,同時,内心始終懷有的潛在的情愛擾得我心潮難平;我一時險些以為這一愛心将把我和阿爾貝蒂娜聯結在一起,然而它隻滿足于在原地震蕩,直到震蕩徹底消失,尚未啟動。
初次在巴爾貝克逗留期間,我看錯了–也許安德烈和我一樣–阿爾貝蒂娜的性*格。
我以為她性*格輕浮,可卻不知縱然再三懇求,也難以挽留住她,讓她放棄某次遊園會,某次騎驢漫遊或某次野餐。
第二次來巴爾貝克後,我懷疑輕浮隻是表象而已,遊園會也不過是個借口,要不,純屬編造。
形形色*色*的僞裝後面,發生了下文将要叙述的事情(我耳聞了在玻璃窗這一邊目睹的一切,可玻璃模糊不清,我怎麼也弄不明白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爾貝蒂娜口口聲聲向我保證,說對我充滿最為熾熱的情愛。
此時,她正看着時間,因為她該去拜訪一位夫人了,據說這位夫人每天都于五點鐘在安弗爾維爾接待來訪。
我受疑慮的折磨,再說身體也确實感到不舒服,于是要求、懇求阿爾貝蒂娜留在我身邊。
繼續留下,這絕對不行(她甚至還隻能呆五分鐘),因為這會惹那位夫人生氣的,那位太太生來不太好客,容易動氣,拿阿爾貝蒂娜的話說,還令人厭倦。
”可是,錯過一次拜訪,完全可以嘛。
””不行,我姨母教我為人首先要講究禮節。
””可我卻常見您失禮。
””這呀,可不是一碼事,那位太太會責怪我的,會弄得我和姨母鬧别扭。
我跟她的關系已經不那麼和諧了。
她堅持要我去看望那位太太一次。
””可她不是天天都接待客人嘛。
”這一次。
阿爾貝蒂娜感到自己”前言不搭後語”、馬上改變了理由。
”她每天接待,這不錯。
可今天,我約了一些女友上她家去。
人多了不會感到怎麼厭倦。
””阿爾貝蒂娜,為了避免單獨去拜訪會感到厭倦,您都忍心看着我生病、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