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這副裝束似乎并不是與天氣冷熱相适應,而是為了合乎禮儀特征。
德·康布爾梅夫人胸前還佩戴着一枚男爵夫人紋章,連着一根飾鍊。
垂挂着,看似胸前挂着十字架。
那位先生是巴黎的一位名律師,出身于名門望族,來康布爾梅府上小住三日。
他是這類人,職業上是行家裡手,以緻對自己的職業都有些瞧不起,比如他們會說:”我知道我辯護得很好,可正因為如此,我覺得辯護再也無味”;或者會說:”幹這事,我已經毫無興趣;我知道自己幹得很好。
”他們天生聰慧,富有藝術鑒賞力,正當年富力強,功成名就,腰纏萬貫,看到自己渾身閃爍着”聰明”的天性*和”藝術家”的氣質,且得到同行的承認,這種天性*與氣質同時也賦予了他們一定的情趣和鑒賞力。
他們酷愛繪畫作品,但愛的并不是真正偉大的藝術家的傑作,而是衆人矚目的藝術家的作品,他們不惜花費從業所得的巨額收入,重金購買後者的畫作。
勒西達内就是康布爾梅的這位好友中意的藝術家,再說,此人也很讓人愉悅。
他談起書來滔滔不絕,可談的并非名副其實的大師名作,而是自封大師者的著作。
這位愛書者唯有一個讓人讨厭的缺陷,那就是常常運用某些現成的套話,如”就大多數而言”等等,這就給他意欲表達的事物造成大而不全的印象。
德·康布爾梅夫人對我說,她是趁朋友們在巴爾貝克附近舉辦日場音樂會的機會來看望我的,以兌現給羅貝爾·德·聖盧許過的諾言。
”您知道,他肯定很快就要來此地逗留數日。
他舅舅夏呂斯現正在堂妹盧森堡公爵夫人府上度假,德·聖盧先生準會乘機去向姨母問個好,同時去看看他從前所在的部隊,在團隊時,他很受人喜愛,備受敬重。
我們常常接待軍官,他們跟我們談起他時,總是贊不絕口。
要是你們倆能來費代納為我們助興,那該多好呀。
”我向她介紹了阿爾貝蒂娜和她的女友。
德·康布爾梅夫人把我們的姓名一一告訴了她兒媳婦。
小媳婦對費代納周圍那些不得不常打交道的小貴族們向來冷若冰霜,唯恐與他們在一起丢臉,但對我卻一反常态,笑盈盈地朝我伸過手來,仿佛面對羅貝爾·德·聖盧的朋友,她就心裡踏實,高興;似乎精于社交之道,但藏而不露的德·聖盧早已向她透露過,我與蓋爾芒特家族的人過從甚密。
就這樣,德·康布爾梅夫人與她婆婆相反,為人有兩套天地之别的禮儀。
若通過她兄弟勒格朗丹與她結識,那對我持有前一種态度已經綽綽有餘了,冷冰冰的,叫人無法忍受;可對蓋爾芒特家族的親朋好友,她唯恐微笑得還不夠。
旅館裡用于接待來訪的場所,最合适的莫過于閱覽室,這場所往日是那麼可怕,如今,我每日出入有十次之多,來去自由,如主人一般,就象那些病情還不甚嚴重的瘋人,在瘋人院關得日子長了,久而久之,醫生就把大門的鑰匙交給了他們掌管。
為此,我向德·康布爾梅夫人表示願意領她到閱覽室坐坐。
由于這地方再也不會引起我的膽怯,所以對我來說,其魅力也已蕩然無存,物換星移,如同人面多變。
我向她提出這一建議時,可謂心安理得。
可是,她一口謝絕了,甯願呆在外面,于是,我們全都露天坐在旅館的平台上。
我在平台上發現了一本德·塞維尼夫人的書,小心收了起來,這書,準是媽媽聽說有人前來拜訪我,便匆匆躲避,沒有來得及拿走的。
媽媽與我外祖母一樣,對外人如此蜂擁而至感到懼怕,擔心身陷重圍,再也無法脫身,往往倉皇溜之大吉,逗得我父親和我對她大加嘲笑。
德·康布爾梅夫人手執陽傘把,傘把上挂着好幾個繡花小包,一個是雜物袋,另一隻是飾金錢包,垂挂着縷縷石榴紅線,還有一塊手絹。
我覺得她還是把這些玩藝兒擱在椅子上更妥;可我又感到,若請她放棄進行鄉村巡視和神聖的社交活動時随身攜帶的這些飾物,恐怕有失禮儀,也白費氣力。
我們凝望着平靜的大海,海面上海鷗飛翔,密密麻麻的,宛如白色*的花冠。
由于社交閑談和取悅于人的願望把我們降低到普普通通的”中音區”水平,我們往往不是憑借我們自己意識不到的優秀品質讓人喜歡,而是自以為應當受到身邊人的賞識,以此讨人喜歡,就這樣,我自然而然地與勒格朗丹家出生的德·康布爾梅夫人交談起來,說話的方式可能與她兄弟如出一轍。
我談到海鷗時說:”它們一動不動,潔白潔白的,宛若睡蓮。
”确實,海鷗仿佛為漣漣海波提供了一個毫無生氣的目标,任其擺布,以至于海波倒在連續不斷的起伏中,與海鷗形成鮮明對照,似乎在某個意厚的推動下,獲得了勃勃生機。
享有亡夫遺産的侯爵夫人不知疲倦地贊美我們在巴爾貝克所享受的美麗的大海景觀,對我羨慕不已,說她在拉斯普利埃(可她這一年并未在那兒居住),唯極目遠眺,方才看得見海浪。
她有兩個與衆不同的習慣,這既與她酷愛藝術(尤其對音樂)有關,也與她缺牙少齒有關。
每當她談起美學,她的唾液腺就象某些發情期的動物,遂進入分泌量盛期,恰如沒牙老太,長着微微細須的唇角邊落下滴滴口水,實在不是地方。
她很快長噓一聲,重又吞下唾液,象是在繼續呼吸。
如果談及的是異常美妙的音樂,她會狂喜得舉起雙臂,大聲評判幾句,抑揚頓挫,铿锵有力,需要時不惜借助于嗡嗡鼻音。
然而,我做夢也未曾想到,平淡無奇的巴爾貝克海灘果真能提供一方”海景”,德·康布爾梅夫人普普通通幾句話,竟改變了我對這方面的看法。
我反過來對她說,我常聽人贊歎拉斯普利埃那碧海盡收眼底的蓋世無雙的景觀,拉斯普利埃城堡坐落在山頂,一個設有兩座壁爐的寬敞的大沙龍裡,透過整個一排玻璃窗,可見花園盡端綠枝掩映中的大海,極目遠眺,連巴爾貝克海灘也盡收眼簾,而另一排窗玻璃則與山谷遙遙相望。
”您過獎了,說得好極了:綠枝掩映中的大海。
真迷人啊,看去……象一把扇子。
”從她那目的在于吞下唾液、吸幹唇須的深呼吸中,我感覺到她的恭維是由衷之言。
可勒格朗丹家出生的侯爵夫人始終冷冷的,并不是對我所言表示蔑視,而是對她婆婆的話嗤之以鼻。
再說,她不僅對她婆婆的精明予以鄙視,而且對她的殷勤表示遺憾,總是擔心别人對康布爾梅家的人沒有足夠的認識。
”地名多漂亮啊,”我說,”多希望了解所有這些地名的來龍去脈。
””關于拉斯普利埃,我可以跟您說說,”老太溫和地回答我道,”那是祖上的一座住宅,是我祖母阿拉施貝家的,她的家族并不顯赫,但卻是外省一個曆史悠久、體面的家族。
””怎麼,并不顯赫?”她的兒媳婦生硬地打斷了她的話,”貝葉大教堂有一大塊玻璃整個都繪着這個家族的族徽,阿弗朗什的中心教堂也陳列着他們的紀念物。
要是您對這些古名感興趣,”她接着說,”可惜您遲來了一年。
盡管要改劃一個教區困難重重,可我們還是争取在克利克多本堂區任命了一位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