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阿爾貝蒂娜的友情,萬萬沒有想到阿爾貝蒂娜對她冷若冰霜,使她好不驚詫,就好似一位常來巴黎而不在巴黎寓居的外國人,當他光臨巴黎準備再度數個星期,到他常去消受美妙夜晚的小劇院時,驚愕地發現小劇院已不複存在,原地修建了一家銀行。
布洛克的表妹來到一張餐桌前坐下,讀起畫報來。
不一會,妙齡女郎漫不經心似的坐到了她的身旁。
可在桌底,人們也許很快就能目睹到她們雙腳糾纏在一起的場面,緊接着,就可看到她們的雙腿與雙手緊緊地貼在一起,難解難分。
話匣子打開了,交談開始了,可那位少婦的幼稚的夫君四處在找她,沒料到發現她正在與一位他素昧平生的少女策劃晚間行動,不禁大吃一驚。
妻子向夫君介紹了布洛克的表妹,說她是孩童時代的女友,可作介紹時,名字說得含混不清,因她忘了問女友的芳名。
然而,丈夫在場,反倒促進了她倆的親密關系,她們彼此以”你”相稱,說兩人是小時在修道院結識的。
事後,她們談起這件事時,忍俊不禁,對那位受騙的丈夫也是大加恥笑,那開心的勁兒又引發了一次相互親熱的良機。
至于阿爾貝蒂娜,我不能說她在娛樂場或在海灘的某個地方與哪位年輕姑娘有什麼過分放肆的舉動。
我甚至覺得她舉止行為過分冷漠,過分謹小慎微,顯得不僅僅是一種良好的教養,而象是狡猾的伎倆,目的在于消除他人疑心。
比如對某某少女,她會冷漠、敷衍而又不失分寸地扯大嗓門回答道:”對,我五點鐘左右去打網球,明晨八點左右去洗海浴。
”說罷,她會立即離少女而去–可她臉色*非同尋常,故意聲東擊西,看樣子象是約會,或者不如說低聲約定之後,故意大聲說上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以”遮人耳目”。
然而過不了多久,我便發現她騎上自行車,飛速行駛,令我頓生疑團,猜想她準是去與那位剛才幾乎沒有怎麼答理的姑娘幽會。
有時,當哪位年輕貌美的女子在海灘邊下車,阿爾貝蒂娜最多也不過情不自禁地扭過頭去。
她往往緊接着作一番解釋:”我在看浴場上方新插上的旗幟。
他們該多破費一點。
另一面旗已經夠寒酸了。
可我覺得這一面更失體面。
”
一次,阿爾貝蒂娜打破界限,一改那副冷冰冰的神态,弄得我倍感悲傷。
她心裡清楚,我之所以煩惱不安,是因為她要去會她姨母的一位女友,此人”行為不端”,時不時上邦當夫人家小住兩三天。
阿爾貝蒂娜很客氣,曾向我保證再也不與她打招呼。
可當這位女人來安加維爾時,阿爾貝蒂娜對我說:”噢,您知道她上這兒來了。
是别人告訴您的?”仿佛是想向我表白她沒有偷偷摸摸去見過她。
有一天,她又跟我提起這件事,說罷補充道:”對,我在海灘上遇見了她,我經過時與她幾乎擦肩而過,故意撞了她一下。
”當阿爾貝蒂娜跟我說這些時,我腦中想起了邦當夫人的一句話,在這之前我從未曾想過,當時,邦當夫人當着斯萬夫人的面,向我數落她外甥女阿爾貝蒂娜如何如何無禮,仿佛在贊頌一種優良品質似的,還告訴我,說阿爾貝蒂娜如何溪落我不知其姓名的官員的妻子,恥笑她父親當過廚房小學徒。
但是,我們心愛的女子的某一句話不可能永久地保持其純潔無瑕的狀态;它會漸漸變質,腐爛。
一兩個夜晚之後,我腦中又浮現出阿爾貝蒂娜的那句話,這次,在我看來,阿爾貝蒂娜的所作所為不再是我當初認為其中所表現出的不良教養,對此,阿爾貝蒂娜反而常引以為驕傲–這隻能令我付之一笑–而是别的因素,甚或阿爾貝蒂娜壓根兒就沒有明确的目的,隻是想刺激一下那位夫人的器官,或不懷好意,想提醒對方注意先前也許欣然接受過的某種主張,這才飛快地與那位夫人擦肩而過,也正因為是當衆所為,阿爾貝蒂娜心想我或許已經有所耳聞,所以想搶先作個說明,以免引起不良的解釋。
盡管如此,我的妒心将很快平息,那是阿爾貝蒂娜可能愛着的那些女人激起的嫉妒之心。
我和阿爾貝蒂娜來到了地方經營的巴爾貝克小火車站。
因天氣惡劣,我們由旅館的公共馬車送至車站。
離我們不遠處,站着尼西姆·貝爾納先生,他的一隻眼睛又青又腫。
近來,他瞞着”阿塔莉”合唱隊的那位小子,偷偷與附近農莊的一個小夥子往來,這家農莊相當興旺,叫做”櫻桃樹之家”。
小夥子紅紅的臉膛,形容粗魯,腦袋活象一隻大番茄。
他的孿生弟弟也長着一個一模一樣的番茄腦袋。
這對雙胞胎長相酷似,難分你我,仿佛大自然一時實現了工業化,生産出了一樣規格的産品,這對旁觀者來說,确實不乏美妙之處。
不幸的是,尼西姆·貝爾納先生觀點迥然不同,認為他倆隻是外表相似而已。
番茄二号專愛與太太們厮混婬*樂,達到了瘋狂的地步;而番茄一号則并不讨厭接受某些先生的情趣,盡管有失尊嚴。
然而,每當貝爾納先生回想起與番茄一号共度的美好時光,由于條件反射,心頭便直癢癢的,忍不住又去”櫻桃樹之家”,但是這位猶太老人眼睛近視(不過并不因為近視就必然将兩兄弟搞混),無意中竟扮演起安菲特律翁的角色*,面對孿生弟弟,問道:”今晚相會好嗎?”他總免不了狠狠地挨上”一頓揍”。
甚至在當天同桌用餐時,又重演了他挨揍的場面,怪,他對番茄兄弟,甚至對可食用的番茄産生了極度的反感,以緻每當他在大旅店聽到身邊有客人要番茄時,便小聲對他說:”先生,我與您素昧平生,請原諒我冒昧與您說話。
我剛才聽到您點了番茄,今天番茄可全都是爛的。
我告訴您,這是為了您好,反正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