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根除,而是因為這幾個音節滿足了邏輯和簡明的要求。
我們加快步子,想占個空包廂,以便整個旅途中我可以親摟阿爾貝蒂娜。
可我們未能如願以償,無奈進了一間分隔的小車廂,裡面已經坐了一位老太太,面孔又大又醜又老,一副男子相,可身上穿着花裡胡哨的衣裳,正在閱讀《兩個世界評論》。
盡管她俗不可耐,可一舉一動,處處顯得自命不凡,我揣摩着她有可能屬于哪個社會階層,聊以消遣。
我很快作出結論,這女人十有八九是哪家大妓院的老闆娘,是個外出為妓女拉客的鸨母。
她的形容舉止在高聲地宣布這一點。
我在此之前竟然還不知這些太太還讀《兩個世界評論》呢。
阿爾貝蒂娜讪笑着向我指了指她,眼睛少不了眨動幾下。
那位太太神氣活現,可我心裡卻一直挂念着第二天的事,我将應邀去小火車的終點站,到聞名遐迩的維爾迪蘭夫人家作客,在其中的一站,羅貝爾·德·聖盧等着我,要是再走遠一點,我還可以到費代納小住數日,定會給德·康布爾梅夫人帶去莫大的歡樂,一想到這些,我的雙眼禁不住閃爍起譏諷的目光,打量着這位自視甚高的太太,她似乎以為,憑她那身考究的服飾,帽上飾着羽毛,以及那本《兩個世界評論》自然成了大人物,比我要更舉足輕重。
我希望這位太太在車上呆的時間不要超過尼西姆·貝爾納,起碼在圖丹維爾下車。
但事與願違。
列車在埃格勒維爾停下,但她還坐着不動。
列車過了蒙特馬丁海濱站,巴維爾-拉班加爾站,又過了安加維爾站,她仍然坐着,當車子離開了東錫埃爾前一站聖費裡舒時,我再也不管那位太太,開始跟阿爾貝蒂娜又摟又抱。
在東錫埃爾,聖盧已在車站恭候。
”沒有比見您一面更難了。
”他對我說,因他住在嬸母家,我的電報剛剛才收悉,未能事先安排時間,所以隻能給我一個小時。
不幸的是,這一個小時對我來說實在太漫長了!原因是一下火車,阿爾貝蒂娜就隻注意聖盧。
她不跟我交談,若我找她說話,她勉強作答,當我挨近她,她便把我推開。
相反,她對羅貝爾總是笑眯眯,煞是誘人,跟他說起話來滔滔不絕,還與他帶來身邊的小狗玩耍,逗弄時,還故意觸碰一下主人。
我回想起阿爾貝蒂娜第一次讓我親摟時,我曾會心一笑,感激我這位素昧平生的誘色*者引起了她心中如此深刻的變化,極大地簡化了我的任務。
但如今,我想到他就心懷恐懼。
羅貝爾興許意識到阿爾貝蒂娜對我來說并非無足輕重,因為盡管她極力挑逗,他并不理會,弄得阿爾貝蒂娜對我滿肚子不高興。
再說,他跟我交談時,仿佛身邊就我一人似的,當阿爾貝蒂娜最終意識到了這一點,我便又赢得了她的敬重,羅貝爾問我是否想設法會一會還留在東錫埃爾的那些朋友,我在東錫埃爾逗留那段時日,他每天晚上都安排我和他的那幫朋友一起吃晚飯。
可是,由于他表現出一副連他本人也經常譴責的自命不凡,惹人不快的神态,似乎在發問:”如果你現在都不樂意再見他們一面,當初又何必一味取悅于他們呢?”我謝絕了他的建議,一來因為我不願冒險離開阿爾貝蒂娜,二來我與他們已經斷絕往來。
擺脫了他們,亦即超脫了自我。
我們都熱切希冀能擁有另一種生活,在這一生活中,我們能和塵世中的自我保持不變。
可是,我們沒有考慮到,即使并不期待另一種生活,但在塵世生活中,我們要不了幾年,也會背叛了我們過去的自我,背叛了我們試圖永遠保持不變的形象。
即使我們并不以為,與生命過程中發生的種種變化相比較而言,死亡更能使我們改變,但是,假如我們在另一種生活中與我們過去的”我”不期而遇,我們也許會對過去的自我不屑一顧,扭開頭去,就象對待過去有過交往但久未見面的人–比如就象聖盧的那些朋友,過去每晚在”錦雞”飯店與他們聚會,曾給我多少歡悅,可如今要與他們交談,對我來說實在膩煩、難受。
從這方面看,正因為我甯可不去那兒重新獲得曾給我歡樂的一切,所以去東錫埃爾漫遊一番,在我看來,倒象是有将進天堂的預兆。
人人都十分夢想天堂,抑或夢想衆多的、相繼出現的天堂,但是,這些天堂,早在人們去世之前就一一失去,在這樣的天堂裡,誰都會有失落的感覺。
聖盧把我們留在車站。
”你可能還要等個把小時。
”他對我說,”要是你在此等候,一會興許能見到我舅舅夏呂斯,他要換車去巴黎,那趟車比你的早十分鐘。
我已與他道過别,因為不等他的車到,我就得趕回去。
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你來了呢,當時我還沒有收到你的電報。
”聖盧剛離開我們,我便埋怨起阿爾貝蒂娜來,可她回答我說,她之所以對我冷冰冰的,是擔心剛才停車時,萬一聖盧看見我倚在她身上,胳膊摟着她的腰,會産生什麼想法,她這樣做,正是想消除聖盧的想法。
聖盧确實看到了我摟腰的模樣(我沒有發現這一點,不然我在阿爾貝蒂娜身邊會放規矩些),方才還慢條斯理地對我附耳說道:”你跟我提過的那些一本正經,認為德·斯代馬裡亞小姐行為不端,不願與她多來往的姑娘,就是這副樣子?”在這之前,我從巴黎去東錫埃爾看他,兩人談及巴爾貝克時,我确實跟他說過對阿爾貝蒂娜無從下手,她簡直就是美德的化身,而且我說得也很誠懇。
可天長日久,我自己終于醒悟到這是假的,既然如此,我反更希望羅貝爾能信以為真。
而這隻需要我對他說一聲,我愛着阿爾貝蒂娜。
他這種人,為了免除朋友的痛苦,不惜犧牲自己的歡樂,總是把朋友的痛苦當作自己的痛苦。
”對,她很孩子氣。
可你對她真的一無所知?”我忐忑不安地追問了一句。
”什麼都不知道,隻看見你們倆摟着腰,象兩個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