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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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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信塞進了口袋。

    ”他是一個學問家,又是一個大好人,”她冷冷地回答我說。

    ”他顯然缺乏創新精神和欣賞情趣,可他記憶力驚人。

    大家剛才談到今晚在座諸位的’祖宗’,就是移民了,說他們什麼也忘不了。

    但他們至少有托辭,”她說,借了斯萬的一句話為她所用,”他們什麼也沒學到。

    可布裡肖什麼都知道,吃飯時劈頭蓋臉地向我們扔過來一摞一摞大辭典。

    我想,您再也不會一無所知某城某村的地名到底是什麼意思了吧。

    ”維爾迪蘭夫人說話時,我正尋思我準備問地點什麼事情,可一下子又記不起到底想說什麼事。

    ”我肯定您是在談布裡肖。

    嗯,唱喜鵝啦,弗雷西内啦,他可什麼也沒饒過您。

    我剛才看着您,我的小老闆娘。

    ””我早就看到您了,我差一點要喊起來。

    ”我今天說不好維爾迪蘭夫人那天晚上是如何穿着打扮的。

    也許,當時,我并無更多印象,因為我沒有觀察的頭腦。

    但是,我感到她的衣着并非不講究,我便對她說了一番客氣話,少不了贊美幾句。

    她同差不多所有的女人一樣,以為人家對她們說的恭維話是千真萬确的大實話,以為這是人家公正地必然會作出的一種裁決,就好象是在評論一件不屬于任何人的藝術品似的。

     ①即《哥達家譜》,列有歐洲名門望族的家譜。

    
于是她向我提出了這樣一個合情合理、自豪而天真的問題:”這您喜歡嗎?”她問得一本正經,弄得我因虛僞而臉紅。

    ”你們在談唱喜鵲吧,我打包票,”維爾迪蘭先生說着,向我走來。

    我老想着我那綠色*的絲光塔府綢和一種木頭的味道,我萬萬沒有注意到,布裡肖羅列的詞源,反使他成了人們的笑柄。

    賦予事物價值的印象,在我看來頗為重要,但其他人或者不說出口,或者無意中擱到腦後,以為微不足道,因此,我即使能向别人表達這些印象,也不會被别人所理解,或者說很可能受到人們的冷落,這些印象我全然利用不得,弄得不好還會招緻麻煩,在維爾迪蘭夫人眼裡我被看成了大傻瓜,她看我”器重”布裡肖,就象我已經向德·蓋爾芒特夫人表明過的那樣,因為我在德·阿巴雄夫人家裡感到惬意。

    然而,對布裡肖來說,則有另一番道理。

    我不是小圈子裡的人。

    而凡是小圈子裡的,社交界的也好,政界的也罷,文學界也行,人們約定俗成,總是容易得出奇,可以在一次交談中,在一篇正式講話裡,在一篇小說或在一首詩歌裡,發現到誠實的讀者根本無法想象能從中看出的種種名堂。

    多少回,我遇到這樣的情況,讀着一個善于辭令、頗見老朽的院士寫的一篇短篇小說,一時激動起來,情不自禁要對布洛克或德·蓋爾芒特夫人說:”寫得多精彩!”可我還來不及張嘴,他們便會異口同聲地叫起來:”如果您想開心一陣子,您就讀一讀某某人的小說。

    人之愚蠢登峰造極了。

    ”布洛克表示蔑視,主要是因為某些本來原有的頗佳的風格效果,卻有點黯然失色*了;而德·蓋爾芒特夫人之所以蔑視,則是因為,小說要說明的似乎恰恰與作者的願望背道而馳,實際上是她精心推理所緻,我是萬萬想不到的。

    我又大吃一驚,看到維爾迪蘭夫婦表面上對布裡肖客客氣氣,卻暗含着諷刺挖苦,就象幾天前,在費代納,我聽到康布爾梅夫婦,沖着我對拉斯普利埃熱情洋溢的贊美,向我大發感慨說道:”他們搞成什麼樣子,您言不由衷吧。

    ”的确,他們承認,餐具很漂亮。

    我反正沒看見,刺眼的小窗簾更沒看在眼裡。

    ”好了,現在,您如果回到巴爾貝克,您就知道巴爾貝克意味着什麼,”維爾迪蘭先生挖苦道。

    恰恰是布裡肖教給我的東西我才感興趣。

    至于他的所謂思想,純粹是老調重彈,想當初在小圈子裡,人們聽得津津有味。

    他說起話來還是那樣口若懸河,令人讨嫌,他的言論再也難以打中目标,卻必須克服一種敵視的沉默或讨厭的反響;發生了變化的東西,并不是他滔滔不絕散布的東西,而是沙龍的聽覺和聽衆的情緒。

    ”當心!”維爾迪蘭夫人指着布裡肖半壓嗓門悄聲說。

    而布裡肖呢,其聽力保養得比視力更敏銳,他瞟了女主人一眼,旋即轉開,既是近視者又是哲學家的目光。

    若說他的肉眼欠佳,那他的神眼則甚妙,看事物每每投去更開闊的眼光。

    他從炎涼世事中看到了如紙薄情,而他也就逆來順受了。

    當然,他為此感到痛苦。

    有時候會有這種情況,有這樣的人,到一個他慣于讨喜的地方,哪怕隻有一個晚上他感覺到人家覺得他不是太淺薄,便是太學究,抑或太拙笨,甚至太放肆,如此這般,不一而足,回到家裡也會悻悻然不得好受。

    往往因為一個觀點上的問題,一個方式方法上的問題,他給别人留下荒謬或老一套的印象。

    他也往往心中有數得很,這些個其他人豈能同他等量齊觀。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解剖詭辯術,人們正是利用這種詭辯術心照不宣地對他加以譴責,他要作一次登門拜訪,寫一封信,更明智的辦法是自己不動聲色*,靜候下星期别人來請他。

    也有時候,這種種失寵,并非一夕之間就能結束的,往往得持續數月之久。

    由于夫人瞧不起他,而又感到在Y夫人家裡得到人們的尊重,便聲稱Y夫人至高無上,便投到Y夫人的沙龍裡。

    再說,這裡不是描繪這類人物的場合,他們高于社交生活之上,卻又不善于在社交生活之外自我發展,受到接待就高興,得不到賞識便掃興,每年,他們總會發現,他們頂禮膜拜的女主人原來渾身都有毛病,而被他們貶低了價值的女主人卻是才華橫溢,其實第二個女主人也有瑕疵,待他們忍受不了時,便又不惜回到第一個女主人的情懷裡,而原先女主人的毛病也就忘了些許了。

    人們可以通過這一次次短暫的失寵,想象到這次失寵給布裡肖造成的苦惱有多大,他知道這次失寵是一錘定音的買賣。

    他不會不知道,維爾迪蘭夫人不時公開笑話他,甚至笑話他的弱點,他明知道人情薄如紙,但他隻好忍氣吞聲,這樣一來,他反一如既往把女主人看作是他的最好的女朋友。

    但是,維爾迪蘭夫人從大學究漲紅的臉上弄明白了他聽到了她的講話,于是想在今晚對他親切一些。

    我忍不住對她說,她對薩尼埃特可沒這麼客氣。

    ”怎麼,不客氣!然而,他可喜歡我們了,難道您不曉得我們在他心目中是什麼嘛!我丈夫有時候被他的愚蠢弄得發點火,可應當承認的确有些可氣,但在那樣的時刻,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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