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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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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同誰一起來巴爾貝克大飯店的一個沙龍裡共進晚餐,我母親一定會大吃一驚,她無論如何理解不了德·夏呂斯先生在維爾迪蘭家裡何以那麼殷勤。

    客人不是别人,隻不過是德·康布爾梅家的一個表姐妹的聽差而已。

    這個聽差穿着高雅,與男爵一起穿過門廳時,在旅客們眼前”表現出上流社會人士的風度”,聖盧若是看到了,準會這麼說。

    此時正好是大換班的時候,就連那些身着統一制服的小厮們,就連那些步出殿堂,從台階上一步一步往下走的”貴人們”,都未曾注意到這兩位來者,而其中一個就是德·夏呂斯先生,隻見他低眉垂眼,故意表現出對他們不屑一顧。

    他看樣子要在他們之間穿行而過。

    ”旗開得勝吧,神聖民族可貴的希望”,他想起拉辛的詩句脫口說道,然而詩句的引用與原意大相徑庭。

    ”請再指教一遍好嗎?”聽差要求道,他對古典一竅不通。

    德·夏呂斯先生不屑答理,他向來自視清高,對下人的提問聽而不聞,隻顧徑直往前邁步,仿佛飯店裡沒有其他顧客似的,仿佛世界上隻有他夏呂斯男爵的存在似的。

    他接着又朗讀起若薩貝的詩句:”過來,過來,我的姑娘們,”但讀了之後,他感到乏味,沒有象她那樣再添上一句:”得把她們叫來,”因為這些年輕姑娘還不到年齡,性*還沒有完全成熟,還不能讨德·夏呂斯先生的歡心。

     再說,他之所以事先寫信給德·謝弗勒尼夫人的這個聽差,那是因為他不懷疑聽差言聽計從的秉性*,他倒希望此人更具有陽剛之氣。

    可是一見面,他覺得此人嬌柔之氣過多,這并不符合他的意願。

    他對聽差說,他原以為是與另外一個人打交道,因為他親眼看到德·謝弗勒尼夫人的另外一個随從仆人,而且的确在車子上看到過這個人。

    那是一位土裡土氣的鄉巴佬,與現在這個聽差完全相反,現在這個聽差反以為自己嬌滴滴地高人一頭,相信正是這種上流社會的派頭才把德·夏呂斯先生迷住了,他甚至弄不明白男爵想說的到底是誰。

    ”可是,我沒有任何一個同夥會得到您的垂青呀,除了那個長相吓人的夥伴,他一副莊稼大漢模樣。

    ”一想到男爵看上的可能就是這個鄉下佬,聽差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

    男爵看出了他的内心活動,便連忙加以試探:”但我并沒有表示一種特别的願望非認識德·謝弗勒尼夫人手下的人不可,”他說。

    ”既然您馬上就要走,您能不能在這裡或在巴黎把您的夥伴多給我介紹幾個?無論這一家或那一家都行。

    ””噢!不!”聽差回答道,”我不同我的同階級的任何人來往。

    隻是為了侍候需要我才同他們說話。

    不過有個很好的人,我可以把您引薦給他。

    ””誰?”男爵問。

    ”蓋爾芒特親王。

    ”德·夏呂斯先生生氣了,弄了半天就隻給他提供這般年紀的男人,再說,為了此公,他也用不着讓一個跑腿的仆人引見。

    于是,他謝絕了聽差的推薦,同時又不讓狗腿子圖慕虛榮而掃了自己的興,便又開始對他解釋他要的是什麼東西,種呀,類呀,比如小馬夫什麼的。

    他擔心此時正走過來的公證人聽見了他說的話,便自以為精明,表現出自己說的與人家可能以為的壓根兒就不是一回事,用強調的口氣說話,仿佛随便與人閑聊,不過又象是一味繼續交談的架勢:”是的,盡管我上了年紀,我仍然保持着收集小玩藝兒的愛好,喜歡漂亮的小玩藝兒,一件古銅器,一個古燈架,會使我高興得如癡如狂。

    我愛美。

    ” 但是,為了讓聽差明白他急轉話題的良苦用心,德·夏呂斯先生每個字都加重了語氣,更有甚者,為了讓公證人能聽到他講的話,每個字都是扯着嗓子喊出來的,以緻這全套把戲足以把他掩飾的東西暴露出來,耳聰的人一聽便知一、二,可這位司法官員耳朵一點不靈。

    公證人竟絲毫覺察不出來,飯店裡也沒有任何其他顧客看出破綻,他們看到這位聽差衣冠楚楚,大家還以為他是一位外國風流雅士呢。

    但是反過來,如果說上流社會人士受了騙上了當,把他當作美國名士,那麼,隻要他在仆人面前一亮相,仆人們一眼就能看清他的本來面目,就象一個苦役犯認出另一個苦役犯一樣容易,甚至人未到就嗅出他身上的味道了,猶如一隻野獸很容易被某些野獸聞出身上的氣味一樣。

    頭目們擡起了眼睛。

    埃梅投以懷疑的一瞥。

    飲料總管聳了聳肩,用手捂着嘴道出一句很難聽的話,但大家都聽到了,他自以為捂嘴說話是講禮貌呢。

     就連我們的老弗朗索瓦絲,她正垂眉低眼走過樓梯口準備到”郵廳”吃晚飯,此時也不由擡起頭來,一眼認出了飯店賓客不加懷疑的一位仆人–猶如老奶娘歐律克勒亞早在入席賓客(求婚者)之前就認出了烏利西斯①一樣–并看到德·夏呂斯先生正親親熱熱地同這個仆人一起走着,不覺一愣,仿佛她早有耳聞但不肯相信的醜言惡語突然間就在她眼前變成了令人痛心的事實。

    她一直沒有對我談起這件意外的事故,也沒有向任何其他人透露過,但此事肯定使她傷透了腦筋,因為後來,每當她在巴黎有機會看到她此前極為愛戀的”朱利安”時,她對他總是彬彬有禮,但這種禮貌已經降溫,而且每次都增加一大味”保留”的劑量。

    這同一場變故卻反導緻另外一個人對我說了心裡話;這人便是埃梅。

    當我與德·夏呂斯先生交錯而過,此公原沒料到會同我不期而遇,便舉手朝我喊道:”晚上好,”說話漫不經心,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俨然象個貴族大老爺,自以為可以為所欲為,覺得不如裝出坦蕩無藏為妙。

    沒想到埃梅,他,此時此刻,正用懷疑的目光觀察着他的言談舉止,他看到我正向那位一眼就看得出是仆人的同伴緻意,當天晚上就問我此人是何許人。

     ①典出希臘神話。

    英雄烏利西斯回到伊塔後,奶媽歐律克勒亞為他洗腳,看到他膝上的傷疤,一下子便認出了他。

    
因為最近以來埃梅愛同我交談,或者如他所說,喜歡與我”讨論”,這也許可以為我們的交談标以哲學的性*質。

    我常對他說,在我吃晚飯時,他可以坐下來,同我共享晚餐,可他偏要站在我身邊,我對此感到不自在,他聲稱他從來未曾見過”如此通情達理”的顧客。

    這時他正同兩個小厮談天。

    他們向我問好,我不知為什麼;他們的臉我覺得眼生,盡管他們對話時那吵吵鬧鬧的勁頭我并不感耳生。

    埃梅為他們倆定親的事教訓了他們倆,因為他不同意他們各自的婚事。

    埃梅要我出面,我說我不能出什麼主意,因為我不認識他們。

    他們對我重報了姓名,再次提醒我,他們在裡夫貝爾經常伺候我。

    但其中一個長長了胡子,另一個則刮光了胡子并讓人推了平頭;正因為如此,盡管仍然是他們往昔的腦袋安在他們的雙肩之上(而不象巴黎聖母院修複過程中換錯了人物的頭面),可我竟然視而不見,就象胡亂放在壁爐上的東西,縱有衆目睽睽,竟無一人發現,任憑怎麼找也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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