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酕醄痛飲,就象上次那樣幹。
正當我喝幹最後一瓶酒時,我看了看畫在白牆上的薔薇花飾,我把滿心歡喜移向花飾。
世界上唯有她為我而存在;我輪番用不可捉摸的目光去追逐她,撫摸她,失去她,我對前程麻木不仁,一心隻關心我的薔薇花飾,她象一隻蝴蝶,圍繞着另一隻停落的蝴蝶翩翩起舞,準備與他在盡歡極樂的行動中了此終生。
時刻可能選擇得特别的湊巧,正好是要與一個女人絕交的時候,對這樣一位女人,雖然我近來為她受盡痛苦的折磨,但絕不會因此求她給我一劑清涼油來慰藉我的痛楚,她們造成了别人的痛苦,卻掌握着鎮痛劑。
這樣出來蹓一蹓,使我的心平靜下來,散散步,雖然我當時隻不過把這當作是對第二天的期待,而第二天本身,雖然它激起我向往明天的欲|望,但與第一天該不會有什麼兩樣吧,即便是散散步,自有一番滋味,我舉手投足的地方,阿爾貝蒂娜曾直奔這裡,而我現在卻沒同她在一起,既沒在她姨媽家,也沒在她的女友們的家裡。
這般滋味,雖然并非出自内心的喜悅,而是因為煩惱的減輕,但卻很強烈。
因為事隔幾天之後,每當我回味起我們喝蘋果酒的那個農莊,抑或隻想想我們在衣冠聖馬爾斯前踱過的幾步,記得阿爾貝蒂娜戴着無邊女帽在我身邊走着,她就在我的身邊,這種感情頓時給整修一新的教堂那無動于衷的形象平添多少貞潔,以緻陽光照耀的教堂門面也就自然而然在我記憶中站穩了腳跟,猶如有人在我們的心口上敷上一大帖鎮痛藥劑。
我把阿爾貝蒂娜送到巴維爾,不過是要傍晚去找她,伸開手腳躺在她的身邊,在夜幕的籠罩之下,在沙灘之上。
當然,我并不是每天都看見她,但我可以告慰自己:”假如她談到她的時間安排,還是我占據最多的位置”;我們一起接連度過了很長的時刻,弄得我日日夜夜如醉如癡,心裡甜滋滋的,以至于,我把她送到巴維爾,她跳下汽車一小時之後,我在車上再也不感到孤獨,仿佛她下車之前,就在車上留下幾朵鮮花。
我也許可以不用每天見到她;我會高高興興離開她,我感到,這種幸福的慰藉效果可以延續好幾天。
但是,當她與我告别之時,我聽她對她姨媽或她的一位女友這麼說:”那麼,明天八點三十分見。
不準遲到,他們八點十五分就準備好了。
”我所愛的一個女人,她的談話象一片隐瞞着兇流惡水的土地;人們随時都能感覺到,話裡話外有一層無形的暗流存在叫人冷透了心;人們到處可以發現暗流無恥的滲水,但暗流本身則深藏不露。
一聽到阿爾貝蒂娜那句話,我内心的平靜頃刻之間就被摧毀了。
我想要求她第二天早上與她見面,目的在于阻止她去赴這神秘的八點三十分約會,他們竟當着我的面談及這次約會而且用的全是暗語。
頭幾次,她無疑得聽從我,隻是戀戀不舍地放棄了她原來的計劃;爾後,她興許發現,我是存心要打亂她的計劃;于是人家事事都瞞着我,我成了聾子瞎子了。
但是,也有這樣的可能,我被排斥在外的這些盛會沒什麼了不起,大概是怕我覺得某某女客淺薄庸俗或令人讨厭,才不邀請我參加。
不幸的是,這樣的生活已經緊緊地與阿爾貝蒂娜的生活糾纏在一起,它不僅僅對我個人發生作用了;它給了我冷靜;可對我母親卻造成了不安;母親承認了她内心的不安,一下子又反過來摧垮了我内心的平靜。
我回家時高高興興,痛下決心随時結束眼下這段生活,我自以為了結這種生活全看我自己的意願,沒料到母親聽到我叫人讓司機去找阿爾貝蒂娜,便對我說:”你花多少錢!(弗朗索瓦絲語言簡明生動,說得更為有力:”花錢如流水。
”)千萬不要象查理·德塞維尼,”媽媽接着說,”他母親曾說:’他的手是隻坩埚,銀一到手就化了。
’再說,我覺得,你同阿爾貝蒂娜出去也夠多的了。
我肯定告訴你,這已經過分了,即使對她來說,這也似乎是可笑的。
這樣能給你排解憂愁,我是很高興的,我不要求你不再去見她,但到頭來你們人見心不見不是不可能的。
”我與阿爾貝蒂娜的生活,毫無大歡大樂–至少是感覺到的大歡大樂–可言,我本指望選擇一個心平氣和的時刻,總有一天加以改變,未曾想聽媽媽這麼一說,這種生活頓時對我來說反又變得不可或缺的了,因為這種生活受到了威脅。
我告訴我母親,她的話反倒把她在話中要求我作出的決定推遲了兩個月,若不是她的這番話,這個決定周末之前也許就見眉目了。
媽媽笑了起來(為的是不讓我傷心),笑自己的勸告立竿見影産生了效果,并答應我不舊話重提,免得我又節外生枝。
但自從我外祖母死後,媽媽每次禁不住發笑的時候,每每才笑辄止,最後竟痛苦地幾乎咽泣起來,也許是因為自責暫忘而内疚,也許是因為即忘即憶,再次激發心病的大發作。
她一回想起我們的外祖母,猶如固定的觀念在我母親心頭紮根,總是給我母親造成了一塊心病,我感到,這次舊病未除,反增添了新的心病,這塊心病與我有關,與母親為我與阿爾貝蒂娜親密關系的後果擔憂有關;但她又不敢對我們的親密關系橫設障礙,因為我剛才已跟她攤了牌。
但她似乎并不相信我不會受騙上當。
她想起來了,多少年裡,我外祖母和她沒有跟我談起我的工作,也沒有談起一條更有利于身體健康的生活規則,我常說,她們的一味的勸導,弄得我六神無主,妨礙我獨自開始工作,而且,盡管她們默許了,我也沒有把那一條生活規則堅持下去。
晚飯後,汽車把阿爾貝蒂娜帶了回來;天還有點亮;空氣也不那麼熱了,但是,度過了熱辣辣的一天,我們倆都渴望未曾見識過的風涼;隻見一彎新月捷足先登在我們激動的眼簾(我常去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家那天晚上,還有阿爾貝蒂娜給我打電話的那天晚上,月亮也是這個樣子),象又輕又薄的果皮,後來,又象一瓣四分之一瓣的新鮮水果,似乎有一把無形的刀開始在天穹中為它削皮。
還有幾次也是這樣,是我去找我的女友,稍晚一點就是了;這樣一來她就得在梅恩維爾市場拱廊前等我。
最初,我認不出她來;我實在亂了方寸,她大概不會來了,她很可能理會錯了。
正在這時我看見了她,她穿着束腰藍點白衫裙,隻見她輕盈地一跳,登上了汽車,坐在我的身邊,那輕捷的一蹦,與其說是象個小姑娘,不如說象一隻小動物。
她一上車,就沒完沒了地親撫我,簡直象隻小母狗。
當夜幕全面降落,當夜空綴滿了星鬥,正如飯店經理對我說的那樣,倘若我們不帶一瓶香槟到林中去散步,我們便伸開手腳躺在沙丘下面,大可不必擔心微弱光線下的大堤上還有人在散步閑逛,他們在黑魆魆的沙灘上什麼也看不清楚,雖然離自己不過兩步遠;我看見姑娘們第一次在水天蒼茫的背景前走過,婀娜的體态洋溢着女性*的風韻,大海的柔情,健美的豐姿,我抓住同樣的玉體,緊緊地抱在我的懷裡,我們身上覆蓋着同一頂夜帳,緊挨着海邊,大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