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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四部(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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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大音樂家,學院院士,達官貴人,他認識茨基,路經阿朗布維爾,那裡他有一個外甥女,來參加維爾迪蘭家的一次星期三聚會,德·夏呂斯先生與他格外親熱(應莫雷爾的請求),主要是為了回巴黎以後,院士能讓他出席各種有小提琴師參加演奏的私人音樂會,排練之類的活動。

    院士受到了吹捧,何況又是風流男子,便滿口應承并說到做到。

    男爵對這位人物(況且就此君而言,他唯女人是愛)感激涕零,此君對他關懷備至,為他提供了諸多方便,使他得以在種種正式場合看到莫雷爾,在這種正式場合,外行人是不能涉足的,著名藝術家為年輕有為的演奏高手提供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在才能相當的小提琴手之間,對他偏寵偏愛,點名要他在想必有特殊影響的音樂會上亮相,使他得以登台表演,露面揚名。

    但德·夏呂斯先生并未意識到,這一切應當歸功于這位恩師,大師對他可謂功上有功,或者不如說罪上加罪,因為他對小提琴手及其尊貴的保護人之間的關系無所不知。

    他對他們的這種關系大開方便之門,當然不是指他對此熱衷,他除了理會女人的愛戀之外,理會不了别的什麼戀愛,因為女人的愛情曾激起他全部的音樂靈感,他對他們的關系大開方便之門,是由于道德上的麻木,職業上的縱容與熱心,以及上流社會社交的熱情和時髦。

    至于這種關系的性*質,他絲毫不加懷疑,以至初來乍到拉斯普利埃赴晚宴,就談起德·夏呂斯先生和莫雷爾,仿佛是談論一個男人和他的情婦,他問茨基:”他們在一起是不是很久了?”但是,堂堂上流社會人士,豈能讓有關人員看出蛛絲馬迹,萬一在莫雷爾的同夥裡傳出了閑言碎語,他準備好加以抑制,準備讓莫雷爾放心,慈父般地對他說:”如今人們對誰都這麼議論,”他一再說男爵的好話,男爵聽得很順耳,而且很自然,不可能在名師身上聯想到有多大缺德,或者有那麼多美德。

    因為,人家背着德·夏呂斯先生說的那些個話,以及有關莫雷爾那些”似是而非”的話,誰也不會那麼卑鄙,對他搬弄一番。

    不過,這簡單的情況就足以表明,甚至這件事受到普遍的诋毀,卻無論如何找不到一個辯護士:”閑話”,它也一樣,或者它針對我們自己,我們因此覺得它特别的難聽,或者它告訴我們有關第三者的什麼事,而我們對此又不明真相,因此有其心理價值。

    ”閑話”不允許思想躺在其虛僞的目光上面睡大覺,以虛僞眼光觀察問題,以為事情如何如何,不過是事情的表面現象而已。

    ”閑話”又用理想主義哲學家的魔術妙法将事物的表象掉了個面,頓時讓我們看到魔術蒙布反面不容置疑的一角。

    德·夏呂斯先生也許想象得到某個女親戚說過的這番話:”怎麼,你要梅梅愛上我?你忘記我是一個女人了吧!”不過,她對德·夏呂斯先生确有一種情真意切的愛慕。

    對維爾迪蘭夫婦來說,他沒有任何權力指望他們的愛戀和善意,他們遠離他時說的話(豈僅是話而已,下面即可看到),與他想象可以聽到的話,也就是說當他在場時聽到的那些議論的回光返照,相差何止十萬八千裡,怎麼不令人驚訝?唯有他在場時聽到的那些話,才用綿綿情意的題詞裝點着理想的小樓閣,德·夏呂斯先生不時來此仙閣獨溫美夢,此時,他往往在維爾迪蘭夫婦對他的看法裡摻進一陣子他自己的想象。

    那裡的氣氛多麼熱情,多麼友好,休息得多麼舒服,以緻德·夏呂斯先生在入睡之前,非來此小樓消除一下煩惱不可,他從小樓出來,沒有不帶微笑的。

    但是,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這種樓閣是對稱的,我們以為是獨一無二的那幢樓閣的對面,還有另一幢,可我們一般都看不見,但卻是實在的,與我們認識的那幢适成對稱,但卻截然不同,其裝飾與我們預想要看到的大相徑庭,仿佛是居心叵測的敵意與令人發指的象征所構成,令我們驚恐不已。

    德·夏呂斯先生恐怕要吓破膽的,設若他由着某種閑言的縱容,進入反向的一幢樓閣,那閑言猶如侍從仆役上下的樓梯,隻見樓梯上,房門上,被那些心懷不滿的送貨人和被解雇了的仆人亂塗着一些猥亵的字畫!但是,正如我們沒有某些飛鳥所具有的識别方向的感覺,我們也沒有識别能見度的感覺,就象我們缺乏測距的感覺一樣,我們總以為周圍的人們對我們密切關注着,其實恰恰相反,人們根本就未曾想到我們,而且也不去揣測,此時此刻,别的人是否隻關心我們。

    就這樣,德·夏呂斯先生在受騙上當中生活,就象魚缸裡的魚,它以為它遊的水一直延伸到魚缸玻璃的外面去,其實,魚缸給它造成了水的映象,與此同時,它卻沒有看見在它身邊,在暗處,遊人正興緻勃勃地看它盡情戲嬉,也看不見擁有無限權力的養魚人,在意外的倒黴的時刻,毫不留情地把它從它喜歡生活的地方拽出來,又把它扔到另一個地方去,眼下,對男爵的這一時刻推遲了(對男爵來說,在巴黎的養魚人,将是維爾迪蘭夫人了)再說,民衆,說到底隻不過是個體的集合體,可以提供更為廣泛的範例,其每個部分又是與事實相符的,來說明這種深刻的、頑固的和令人惶惑的盲目性*。

    至此,如果說這種盲目性*使得德·夏呂斯先生在小核心裡言辭弄巧成拙,或者大膽得令人暗笑,那麼,在巴爾貝克,這種盲目性*尚未曾、也不該對他造成麻煩。

    一點蛋白質,一點糖,一點心律不齊,尚不緻妨礙那些自我感覺不到的人繼續過正常的生活,而唯有醫生才從中發現大病将至的先兆。

    目前,德·夏呂斯先生對莫雷爾的愛好–柏拉圖式或非柏拉圖式的–隻是在莫雷爾不在的時候,驅使男爵情不自禁地說,他覺得他很美,心想,這話大家聽了,隻會作清白無辜的理解,他就可以象精明人那樣應付自如,即使被傳到庭作證,也不怕深追細究,追究細節問題表面上看似乎對他不利,但實際上,正是因為細節本身的緣故,反比裝腔作勢的被告傳統的抗議要來得更為自然,更不同凡響。

    在西東錫埃爾至橡樹聖馬丁–或回程反方向–之間,德·夏呂斯先生總是那麼無拘無束,愛談論那些似乎有怪習慣的人,他甚至故意添上一句:”總而言之,我說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因為這并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以便自我表現一番,顯示他與他的聽衆在一起是多麼惬意。

    他們确很惬意,條件是他必須掌握行動的主動權,而且他必須心中有數,知道聽衆由于輕信或受過良好的教育會對此沉默不語,一笑了之。

     當德·夏呂斯先生不談他對莫雷爾美貌的贊賞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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