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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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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而與之絕緣的許多歡樂,但那決非阿爾貝蒂娜給我帶來的,而且,我不再覺得她有什麼漂亮可言,我對她已經感到厭煩了,我清楚地感覺到我并不愛她,相反地,那些歡樂恰恰是阿爾貝蒂娜不在我身邊時我才嘗到的。

    所以,一早醒來,尤其是在天好的日子,我并不馬上讓人去把她叫來。

    我覺得前面說起過的那個在身體裡面唱歌的小精靈,比她更讓我高興,我就先那麼呆着,再躺上一會兒,聽它獨個兒對我唱那禮贊太陽的頌歌。

    我們每個人都是由一些小精靈組成的,其中最重要的并不就是那些最外露的。

    在我,等它們一個接一個地被病魔擊倒以後,大概還會剩下兩三個生命力特别頑強的精靈,其中少不了有那麼個哲學家,他隻有在兩件藝術品,在兩種感覺之間找出共同之處以後,才會感到快樂。

    不過,這最後的一位,我有時暗自在想,不知是否很象貢布雷的眼鏡商放在櫥窗裡預報天氣的那個小矮人兒,每逢晴天他就掀開風帽,碰上雨天就又戴上。

    這個小矮人兒,我是領教過它的自私的:天快下雨時我總會悶得透不過氣來,這陣發作要等雨下來了才會緩解,而這個小矮人兒根本不管這些,當我渴盼已久的雨點終于落下來的時候,他就收起了那副快活的模樣,怒氣沖沖地把帽兜砰地蓋上。

    反過來說,我相信在我彌留之際,當我身上所有其他的那些”我”都已經結束生命,我也隻有最後一息的那會兒,倘若有一绺陽光從天際灑下,這個氣壓計小人兒也準會怡然自得地掀開風帽歡唱:”哦!終于放晴喽。

    ” 我按鈴喚弗朗索瓦絲。

    我打開了《費加羅報》。

    浏覽一遍以後,知道報上沒登我寄給報社的文章,或者說所謂的文章吧,那還是很久以前當我坐在佩爾斯皮埃醫生的馬車裡,凝望馬坦維爾的鐘樓時寫的,最近找出來以後,隻是稍稍作些改動就寄出了。

    接下來,我讀媽媽的來信。

    一個年輕姑娘單獨和我住在一起,使她感到不可思議,大為反感。

    離開巴爾貝克的那天,正當她瞧着我神情沮喪,覺得讓我獨自一人呆在巴黎很放心不下的時候,她聽說阿爾貝蒂娜也和我們一起,而且看着人家把阿爾貝蒂娜的箱子也裝上小火車,這時她也許是挺高興的,那幾隻又窄又長的黑箱子,就挨在我們自己的箱子(就是在巴爾貝克旅館讓我在它們旁邊哭了一宵的那些箱子)的邊上,我隻覺得它們樣子挺像棺材,但并不知道它們将給家裡帶來的是生命還是死亡。

    不過我當時甚至都沒往這上頭去想,因為在唯恐羁留巴爾貝克的擔驚受怕過後,能在那麼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攜着阿爾貝蒂娜同行,在我已經是喜出望外了。

    但對這安排,如果說一開始媽媽并沒有什麼敵意(她對我這位女友說話的态度非常客氣,就象一個兒子剛受了重傷的母親在對盡心竭力照顧他的那位年輕情婦表示感激之情),那麼當她看到這個安排全部兌現,這位姑娘在我們家愈待愈久,而且沒有其他家庭成員在家的時候,她的态度就完全改變了。

    然而我得說,這種敵意,她從來沒有在任何場合向我表示出來過,正象過去她已經不敢責備我的浮躁和疏懶一樣,現在她顧慮重重–這一點也許我當時并沒有完全看出來,或者說不願意看出來–生怕對這位我說過将來要做我妻子的姑娘說長道短,會給我的生活投下-陰-影,削弱我今後對妻子的恩愛之情,還說不定就此在我心裡撒下内疚的種子,使我在母親離開人世時,會因為自己娶了阿爾貝蒂娜讓她感到過不快而追悔莫及。

    對一項她自知已無法讓我改變的抉擇,她甯願做出贊成的姿态。

    可是,所有在那段日子裡見過媽媽的人都對我說,她除了因為外婆去世而顯得很悲傷以外,還總有一種終日憂心忡忡的神情。

    這種無法排遣的思慮,這種内心波瀾的起伏,使媽媽感到太陽穴發脹發燙,她整天都把窗子開着,想讓自己涼爽些。

    但她始終沒能作出決斷,她害怕會給我不好的”影響”,破壞她所認為的我的幸福。

    她甚至下不了決心不準我先讓阿爾貝蒂娜暫時留在家裡。

    媽媽不想顯得比邦當夫人更苛刻,這事兒先不先是這位夫人擔着幹系,可她倒是一點兒沒覺得有什麼不合适的,這真叫媽媽大為吃驚。

    但無論如何,她在動身去貢布雷那會兒,總覺着把我和阿爾貝蒂娜兩人這麼撂下,還真有些懊悔,因為我姨祖母日夜都需要她照料,所以她在那兒可能要待上(事實上是确實待了)好幾個月。

    可她到了貢布雷以後,卻叨惠于勒格朗坦的高情雅意和一片至誠,簡直沒什麼事要幹的,那位先生不辭勞苦地把大小事兒都包攬下來,一星期一星期地推遲返回巴黎的行期,其實他跟我姨祖母并不很熟,他這麼做,隻是因為首先她是他母親的一位朋友,其次他覺得這位行将棄世的病人喜歡由他照料,離不開他。

    附庸風雅是一種大可诟病的心态,可是它不會蔓延,不緻損傷整個心靈。

    我的想法跟媽媽正相反,對她去貢布雷我心裡大為高興,因為不然的話我就得擔心(因為我不能對阿爾貝蒂娜明說,讓她别露口風)媽媽早晚會發現阿爾貝蒂娜和凡德伊小姐交情很好。

    在母親而言,這不僅是對一樁她要求我别先對阿爾貝蒂娜把話說死,而我自己也愈來愈覺着難以忍受的婚事,同時也是對阿爾貝蒂娜獲準待在這個家裡這件事本身的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

    除了這個至關重要而媽媽卻毫不知情的原因之外,媽媽的态度還受到兩方面的影響,一方面,由于外婆很崇拜喬治·桑,主張美德在于心地高尚,而媽媽又以外婆為楷模,因而受了這種富有教益,豁達大度的思想觀念的影響,另一方面我的一些有傷風化的所作所為也使她受到影響,在這雙重影響之下,她現在對女性*的言行舉止是頗為寬容的,換了從前,或者即便是今天,但換了屬于她在巴黎或貢布雷的中産階級圈子裡的女友,她是會顯得很嚴厲的,可是現在有我在她面前極力稱頌這些女性*心地高尚,而她又那麼愛我,所以有好些地方她也就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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