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注意到她說話想事都在學您的樣子嗎?每逢她剛從您那兒回來,事情就更是顯而易見了。
用不着她告訴我們她有沒有跟您見過面。
她這麼一到,隻要是剛從您那兒來的,那麼從她臉上一眼就看得出來。
我們幾個人你瞧我我瞧你的,笑得個不亦樂乎。
她就象個燒炭佬,渾身從頭黑到腳,卻要人家相信他不是燒炭的主兒。
磨坊夥計不用告訴人家他是幹什麼的,别人一瞧他那一身面粉,還有肩上那扛包的印兒,就全明白了。
安德烈也是這樣,她跟您一個模樣地皺着眉頭,過後又把長長的頸脖這麼一扭,還有好些我說不上來的名堂。
要是我從您房間拿了一本書,哪怕我走到外面去看,人家也知道書是從您這兒拿的,因為這書上有股子熏藥的怪味兒。
還有些事,說起來都是瑣屑不起眼的小事,可是骨子裡還真是些挺夠意思的事兒。
每當有人說到您怎麼怎麼好,看樣子對您挺看重的,安德烈就會歡喜得出神。
”
不過,我擔心阿爾貝蒂娜會趁我不在跟前耍些花樣,所以還是勸她這天别去比特-肖蒙公園,換個别的地方,比如聖克魯去玩玩。
當然這壓根兒不是因為我還愛着阿爾貝蒂娜,這我自己也清楚。
愛情,也許無非就是一陣激動過後,那些攪得你的心翻騰颠動的旋流的餘波而已。
阿爾貝蒂娜在巴爾貝克對我說起凡德伊小姐的那會兒,的确有過這樣的旋流攪得我的心上下翻騰過,可是它們現在平息了。
我不再愛阿爾貝蒂娜了,因為此刻在我心中,當我在巴爾貝克的火車上了解到阿爾貝蒂娜的少女時代,知道她或許還是蒙舒凡的常客時我所感到的那種痛楚,确實已經不複存在了。
所有這一切,我已經翻來覆去地想夠了,痛楚已經平複了。
但是,阿爾貝蒂娜說起話來的某些樣子,不時還會讓我揣測–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她那尚且如此短暫的人生曆程上,她一定接受過許許多多恭維和求愛的表示,而且是滿心歡喜地,也就是說是以一種狎呢風騷的姿态去接受的。
因而她對什麼事都愛說:”是嗎?真的嗎?”當然,要是她就象奧黛特那樣地說什麼:”瞧他吹的,是真的嗎?”我是不會多生這份心的,因為這種話本身就夠可笑的,讓人聽了隻會覺得這個女人頭腦簡單,有點傻氣。
可是阿爾貝蒂娜說”是嗎?”的那種探詢的神氣,一方面給人一種很奇怪的印象,覺得這是一位自己沒法作出判斷的女同胞在求助于你的證實,而她則象是不具備與你同等的能力似的(人家對她說:”咱們出來一個鐘頭了”或者”下雨了”,她也問:”是嗎?”),另一方面,遺憾的是這種無法對外界現象作出判斷的能力上的缺陷,又不可能是她說”是嗎?真的嗎?”的真正原因。
看來倒不如說,從她長成妙齡少女之日起,這些話就是用來應付諸如”您知道,我從沒見過象您這樣漂亮的人兒,””您知道我有多麼愛您,我愛您都愛得要發瘋了”之類的話的。
這些”是嗎?真的嗎?”就是在賣弄風情地應承的同時,故作端莊地給那些話一個回答。
而自從阿爾貝蒂娜和我在一起以後,它們對她隻剩一個用處,就是用一個問句來回答一句無須回答的話,比如說:”您睡了一個多鐘頭了。
””是嗎?”
我覺得我對阿爾貝蒂娜已經沒有任何愛情可言,回憶往日的歡樂時我從不會去想起我倆在一起度過的那段時光,但對她每日的行止,我始終在暗中挂着心;當然,我逃離巴爾貝克,為的就是讓她再也沒法去跟這個那個的朋友會面,我一直對她的這幫子朋友提心吊膽的,生怕她跟她們混在一起會為了逗個樂兒,說不定還是為了拿我逗個樂兒,就幹出些傷風敗俗的事來,因此我當機立斷決定離開那兒,意在一勞永逸地斬斷所有這一切對她有害的聯系。
阿爾貝蒂娜有一種不同一般的惰性*,一種把什麼事情都忘在腦後、随遇而安的本領,以緻那些聯系一旦切斷之後,糾纏我多時的恐懼症也就不治而愈了。
但正象它所由緣起而又無以名狀的邪氣一樣,這種恐懼也會以各種模樣出現。
在我的嫉妒還沒有找到新的附體以前,我還能在痛苦已成過去之際,得到一段時間的安甯。
可是,些許細微的誘因,就能引起一種慢性*病的複發,同樣,對激起這種嫉妒的人的邪惡而言,一點小小的機緣就能觸發它(在一段貞潔的間歇過後)再度施威于不同的對象。
我可以把阿爾貝蒂娜和她的同夥分開,從而驅走邪魔似的纏繞着我的幻覺;但是,即使我能夠讓她忘掉那夥人,切斷她和她們的聯系,她的尋歡作樂的欲|望卻是根深蒂固,而且也許正等待時機随時準備宣洩出來的。
而巴黎和巴爾貝克同樣地為這種宣洩提供着機會。
無論在哪個城市都是一樣的,她根本無須去尋找,因為邪惡不僅存在于阿爾貝蒂娜身上,而且存在于别人身上,任何尋歡作樂的機會都是那些人所求之不得的。
隻消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就能把兩個如饑似渴的人兒撮合在一起。
對一個機靈的女人來說,先裝出什麼也沒瞧見的樣子,過五分鐘再朝那個已經心領神會、兀自等在一條小馬路上的人兒走去,三言兩語就安排好一次幽會,這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有誰能看出半點破綻來呢?對于阿爾貝蒂娜,事情更加簡單,她若想把那種暧昧關系保持下去,隻用對我說她挺喜歡巴黎的某處近郊,很想再去一次就行了。
所以,隻要她回來得太晚,或是出去兜風的時間長得難以解釋(盡管結果也許還是讓她輕而易舉地給解釋了過去,而且其中決無半點與情|欲有涉的理由),就足以讓我舊病複發,這回它可是跟我想象中的一幕幕背景并非巴爾貝克的場景纏在了一起,而我則極力想把這些場景連同以前的印象一并抹去,仿佛排除一次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