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的外衣,這些性*格,從我跟她認識之時起,便已使我感到失望。
她身上隻剩下了植物的、樹木的無意識生命,這是一種跟我的生命大為不同的陌生的生命,但它卻是更實在地屬于我的,她的自我,不再象跟我聊天時那樣,随時通過隐蔽的思想和眼神散逸出去。
她把散逸出去的一切,都召回到了自身裡面,她把自己隐藏、封閉、凝聚在肉體之中。
當我端詳、撫摸這肉體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占有了在她醒着時從沒得到過的整個兒的她。
她的生命已經交付給我,正在向我呼出它輕盈的氣息呢。
魯濱孫漂流記
我傾聽着這神秘而輕柔的聲音,溫馨如海上的和風,缥缈如月光的清輝–那就是她朦胧的睡意。
隻要這睡意還在持續,我就可以在心裡盡情地想她,同時凝視着她,而當這睡意變得愈來愈深沉時,我就撫摸她、吻她。
我此時感受到的,是一種純潔的、超物質的、神秘的愛,一如我面對的是體現大自然的美的那些沒有生命的造物。
其實,生她睡得更熟一些以後,她就不再隻是先前的那棵植物了;我在她睡意的邊緣,懷着一種清新的快感陷入了沉想,這種快感我永遠也不會厭倦,但願能無窮無盡地享受下去;她的睡意,對我來說是一片風光旖旎的沃土,她的睡意在我身邊留下了一些那麼甯靜悠遠,那麼肉感怡人的東西,就象巴爾貝克那些月光如水的夜晚,那時樹枝幾乎停止了搖曳,仰卧在沙灘上時時可以聽見落潮碎成點點浪花的聲音。
我回屋時,先是站在門口,生怕弄出半點響聲,屏息靜聽着均勻連綿地從嘴唇間呼出的氣息,它很象海邊的落潮,但更安谧,更柔和。
聆聽着這美妙的聲息,我覺得眼前躺着的這個可愛的女囚,她整個兒的人,整個兒的生命,都凝聚在這聲息中了。
街上來往的車輛傳來嘈雜的聲響,但她的前額依然是這般舒展,這般純淨,她的呼吸依然是這般輕柔,仿佛輕柔到了隻存一絲脈息。
然後,我看到自己并不會打擾她的睡眠,就小心翼翼地走進房間,先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再坐在床上。
我跟阿爾貝蒂娜一起聊天、玩牌,共度過不少美好的夜晚,但從沒哪個夜晚,有象我瞧着她睡覺這般溫馨可愛的。
她在聊天、玩牌時縱有演員模仿不象的灑脫自然的神氣,但總不如在睡夢中那種更為深沉的、在一個更高層次上的灑脫自然的意味更令我神往。
長長的秀發沿嬌豔的臉龐垂下,灑在床上,不時有一绺頭發直直地豎在那兒,看上去使人想起埃爾斯蒂爾那些拉斐爾風格的油畫,那些畫面深外亭亭玉立在朦胧月光下的纖細蒼白的小樹。
雖然阿爾貝蒂娜閉着嘴,但她的眼睑,從我的位置望去,仿佛并沒有合攏,我幾乎要疑心她是不是真睡着了。
不過,下垂的眼睑已經給這張臉定下了一個和諧的基調,即使眼睛沒合攏,也不緻破壞這種和諧的完美。
有些人的臉,隻消稍稍把目光一收斂,就自有一種不同尋常的豐美和威儀。
我細細端詳着躺在我腳跟前的阿爾貝蒂娜。
不時,她會突如其來地輕輕動彈一下,就象一陣不期而至的微風拂過林梢,一時間把樹葉吹得簌簌地顫動起來。
她伸手掠了掠頭發,然後,由于沒能稱自己的心意理好頭發,又一次伸起手來,動作那麼連貫而從容,我心想她這是要醒了。
其實不然;她睡意正濃,又安靜下來不動了。
而且此後她一直沒再動彈。
她那隻手擱在胸前,胳臂孩子氣地垂在肋間,瞧着這模樣,我差點兒笑出聲來,這種一本正經的、天真無邪的可愛神氣,是我們在年幼的孩子身上常能見到的。
我在一個阿爾貝蒂娜身上可以同時看到好幾個阿爾貝蒂娜,所以此時仿佛覺得看到其他那些阿爾貝蒂娜也睡在我身旁。
這眉毛彎彎的樣子,我卻似乎從沒見過,隻見這兩條眉毛把半球形的眼睑圍在中間,看上去象兩隻柔軟的翠鳥窩。
她的臉龐上,留下了種族和返祖性*的印記,也留下了行為不檢的痕迹。
她每回把頭移動一下位置,就變成了一個新的、往往頗使我意想不到的姑娘。
我覺着自己占有的不是這麼一個,而是許許多多個年輕姑娘。
她的呼吸漸漸變得更深沉了,胸脯很有節奏地起伏着,交叉擱在胸前的雙手和那串珍珠項鍊,也随着這同一節奏以不同的方式律動着,宛如在波濤漂卷拍擊下晃動着的小船和纜繩。
這會兒,我知道她睡意正甜,我不會碰在此刻淹沒在酣睡的海水下面的意識的暗礁上,于是放開膽子悄沒聲兒地爬上床去,挨着她躺下,一手摟住她的腰,吻她的臉和心口,然後又吻遍全身的每個地方,空着的那隻手跟那串珍珠一樣,随着熟睡的姑娘的呼吸一起一伏;我和着她那均勻的節奏輕輕地晃動:我的小舟颠簸在阿爾貝蒂娜的睡意上。
有時候,我也從中品味到一種不如這麼清純的樂趣。
這在我真是舉腿之勞,我把一條腿輕輕擱在她的腿上,就象聽任一支船槳浮蕩在水面上,不時感覺到從它傳來輕微的晃動,宛如天際飛過一行恍如入睡的鳥兒,停停歇歇地拍打着翅膀。
我選了這個角度來觀察她,看到的這張臉是從未有人見過的,美極了。
我想有件事還是不難理解的,就是同一個人寫給你的信總是大緻相仿的,它們勾勒出一個跟你認識的此人大不相同的形象,以緻讓你看到了此人的第二天性*。
但是,一個女人居然會–如同羅西達和多迪加①那樣–和另一個女人(她的另一種美暗示着另一種個性*)如此彌合無間地連結在一起,為了看清其中的這一位,你得從側面去看,對另一位就得從正面去看,這可有多奇怪啊。
阿爾貝蒂娜的呼吸聲變得更重了,聽上去使人覺得象是快樂達到高|潮時氣喘籲籲的聲響,當我的呼吸也變得愈來愈短促時,我抱她吻她都沒有弄醒她。
我覺得,在這一時刻我終于更完全地占有了她,一如占有了沉默的大自然中一件無知無覺、任人擺布的東西。
我并不在意她有時在睡夢中喊出聲來的那些話,因為我根本不懂其中的意思,何況,就算那是在喊某個我不認識的人,那又怎麼樣呢,當她的手時而掠過一陣微顫,下意識地搐動時,不還是按在我的手上和臉頰上嗎。
我懷着一種超然、恬靜的愛,興味盎然地欣賞着她的睡眠,猶如久久流連在海邊傾聽洶湧澎湃的波濤聲。
①暹羅一對著名的姐妹歌舞演員。
也許我們是得要讓别人給自己吃那麼些苦,才能在得到解脫之時,感受到有如大自然給予的那種怡然恬淡的甯靜。
此刻我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