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的自衛本能,那個妒意發作的男人往往會單憑人家給他看的一點所謂證據,就無視明明白白的事實,立時三刻想入非非地胡亂猜疑起來。
況且,愛情本來就是一種無可救藥的頑症,正如有些先天性*體質不好的人,一旦風濕病稍有緩解,繼之而來的就是癫痫性*的偏頭痛。
一旦充滿妒意的猜疑平靜下來,我就會埋怨阿爾貝蒂娜對我缺乏溫情,說不定還和着安德烈在奚落我。
我不勝驚恐地想道,要是安德烈把我倆的談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她準會這麼做的,我隻覺得前景不堪設想。
這種憂郁的情緒始終困擾着我,直到一種新的充滿妒意的猜疑驅使我去作新的尋索,或者反過來,阿爾貝蒂娜對我表現得溫情脈脈,讓我覺着我的幸福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那另一個姑娘到底是誰呢?我真得寫信去問問埃梅,或者設法去見他一次,然後我就可以拿他的證詞跟阿爾貝蒂娜對質,讓她招認。
但現在,我認定了她是布洛克的表妹,所以就寫信給懵懵然一無所知的布洛克,要他給我一張她的照片,要不,能安排我跟她見個面更好。
有多少人,多少城市,多少道路,是妒火中燒的我們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的啊!這是一種洞察内情的渴望,憑着它,我們可以從零零碎碎的迹象中,一件件一樁樁地搜羅到幾乎所有的信息,但唯獨得不到我們所想知道的消息。
猜疑是說來就來,誰也沒法預料的,因為,冷不丁的,我們會想起某句話意思有些暖昧,某個托詞想必背後有文章。
可是這會兒人已不在眼前,這是一種事後的,分手以後才滋生出來的嫉妒,一種馬後炮。
我有個習慣,愛在心裡保存好些願望,我向往得到一位好人家的姑娘,就象我見到由家庭教師伴着從窗下走過的那些少女似的,但聖盧(他是尋花問柳的老手)對我說起過的那位姑娘卻格外叫我動心,我向往那些俊俏的侍女,尤其是普特布斯夫人身邊的那個妞兒,我向往在早春天氣到鄉間再去看看英國山楂樹和花朵滿枝的蘋果樹,再去領略一下海邊的風暴,我向往威尼斯,向往坐下來工作,向往能和别人一樣地生活–在心裡不知餍足地存儲這些願望,而且對自己許諾說我不會忘記,将來總有一天要讓它們實現–也許,這個因循的舊習,這個拖宕永無盡期,被德·夏呂斯先生斥為惰性*的習慣,我因久久浸潤其中,故而那些充滿妒意的猜疑也濡染了它的餘澤,盡管我在心裡對自己說,可别忘了哪天得讓阿爾貝蒂娜把埃梅遇見的那位姑娘(也可能是那幾位姑娘,這樁公案在我的記憶裡變得有點模模糊糊、含混不清,或者說難以捉摸了)的事解釋清楚,但又總是習慣成自然地一天拖一天。
總之,這天晚上我沒對阿爾貝蒂娜提起這個茬兒,怕讓她覺着我妒心重,惹她生氣。
可是到第二天,一等布洛克把他表妹愛絲苔爾的照片寄來,我就趕忙寄去給埃梅。
與此同時,我記起了早上阿爾貝蒂娜沒肯跟我親熱一番,因為那恐怕确實會使她很累。
那麼她莫非是想留點精力,也許在下午,給某個别人嗎?給誰呢?嫉妒心就是這樣地糾纏不休,因為即便我們所愛的人,譬如說已經死了,不能再用自己的行為來激起我們的妒意了,也還可能有這種情況,就是事後的種種回憶,蓦然間在我們的腦海裡浮現出來,就象那些事情本身那樣,而這些回憶,直到那時還并沒讓我們參透它們的含義,顯得無關緊要似的,但隻要我們靜心細想,用不着任何外來的啟發,就能賦予它們一種新的可怕的含義。
你根本用不到跟情婦待在一起,隻要單獨在她房裡細細想想,就能參透她欺騙你的那些新招,即便她已死了也一樣。
因此,在愛情生活中,不能象在日常生活中那樣,先為未來擔心,而得同時也為常常要到未來都已成了過去以後才能看清的往事操一份心,這兒所說的不僅僅是在事後才知曉的那些往事,而且是我們久久留存在記憶中,然後突然間明白了其中含義的那些往事。
但不管怎麼說,眼看下午就要過去,又可以跟阿爾貝蒂娜待在一起,從中求得我所需要的慰藉了,我心裡感到很高興。
可惜的是,這個夜晚恰恰是個沒能給我帶來這種慰藉的夜晚,阿爾貝蒂娜在跟我分手時給我的那個不同尋常的吻,并不能如同當年臨睡前母親在對我生氣,我不敢去叫她來,但又覺得自己睡不着的那些夜晚所終于得到的母親的吻那樣使我的心得到甯靜。
這種夜晚,現在成了阿爾貝蒂娜已經想好第二天的計劃,但又不願讓我知道的夜晚。
其實,如果她把自己的計劃告訴我,我是會以一種隻有她才能在我身上激起的熱情,盡力去促成其實現的。
可是她什麼也沒告訴我,而且根本沒覺着有必要告訴我;她一回到家,剛在我的房門口露出身影,連那頂寬邊帽或軟便帽都沒摘下,我就看出她正在心裡盤算着那種執拗,頑梗,一意孤行,而且不為我所知的念頭。
而這些夜晚,往往又正是我懷着萬般柔情等她回家,盼望着能充滿愛憐地摟住她脖子把她緊緊抱住的夜晚。
唉,盡管以前跟父母也常有這種情形,我滿懷愛心地跑上去吻他們,卻發現他們冷冰冰的,在生我的氣,但是那點芥蒂,比起情人間的隔閡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此中的痛苦遠非那麼表面,而要難以承受得多,它駐留在心靈更深的層次。
這天晚上,阿爾貝蒂娜還是把心裡盤算的那個主意,對我露了口風;我馬上明白了她是想第二天去拜訪維爾迪蘭夫人,這個主意本身,并沒任何叫我不高興的地方。
不過事情明擺着,她上那兒去是要跟什麼人碰頭,準備幹那種好事。
要不然她是不會對這次趨訪如此看重的。
我的意思是說,要不然她是不會一再對我說這次出訪沒什麼要緊的。
我素來奉行一條原則,跟那些非要等到認定書寫文字隻是一套符号之後才想到用表音文字的人們背道而馳;多年來,我完全是在别人不受拘束地直接對我講的那些話裡,來尋覓他們真實的生活、思想的線索,結果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隻有那些并非對事實作出理性*的、分析的表述的證據,我才認為它們是有意義的;話語本身,隻有當它們通過一個受窘的人漲得通紅的臉,或者通過更能說明問題的突然緘默不語得到诠釋時,才會對我有所啟發。
一個小小的字眼(譬如說,當德·康布爾梅先生知道了我是”作家”,盡管他還從沒跟我說過話,在談到有一回他去維爾迪蘭府上拜訪時,卻轉過身來對我說:”您瞧,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