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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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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于那類(即使在一個極其普通的人身上也有這種情形)象萬花筒一樣由許許多多小片拼成,其成分視當天此人想去哪些地方–以及對其中哪些地方秘而不宣–而定的眼睛呢?這雙眼睛,平時由于說謊而一直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光采,可是趕上要去赴約,要去赴一個她決計要去的幽會,這雙眼睛頓時會變得神采奕奕,從中可以測量得出路程的米數或公裡數,這雙眼睛,固然會對着誘惑它們的快樂而漾起笑意,但也更會由于赴約可能受阻而布上憂傷沮喪的黑圈。

    這種女人,即使你把她捏在手心裡,她也會逃脫的。

    要想弄明白為什麼這種女人能夠,而别的好些甚至更美麗的女人卻不能在你心裡激起波瀾,就必須考慮到她們并非靜止不動,而是始終處于運動之中的,從而她們賦予了自己的外表一種堪與物理上表示速度的符号相當的标記。

     倘若您影響了她們的日程安排,她們就會把原先想瞞着不告訴您的那樁好事向您攤牌:”我可真想五點鐘能跟某某我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喝茶點!”可是您瞧着吧,等半年過後,您認識了那位某某,這時您就會明白,您影響了她的安排的這位姑娘,是為了讓您别纏住她,才布下這個迷魂陣,,告訴您她是跟一個要好朋友每天在您見不到她的某個時間一起去喝茶的,您還會知道,那位某某的府上,她壓根兒就沒去過,她們兩人從來也沒有在一起喝過茶,因為她對那位某某說,她整天都抽不出空,而陪的不是别人,正是您。

    這就是說,她告訴您說她要去共進茶點,央求您讓她去共進茶點的那個人,這個臨時應急的托詞,并不是那位某某,其中還有另一個人,還有另一件事!另一件事,可那是什麼事呢?另一個人,又是誰呢? 唉,這雙魂牽遠方、憂郁難消的萬花筒般千變萬化的眼睛啊,它或許能幫我們測量距離,卻沒法為我們指示方向。

    無邊無垠的可能性*的原野展現在我們面前,即便我們碰巧瞅見真實性*就在眼前,也會以為它還遠在可能性*的曠野之外,結果反會一頭撞在這堵突兀冒出的牆上,猛地一陣眩暈,仰面摔個大跟鬥。

    對這種運動,這種逃逸,我們甚至都不用去尋蹤循迹,隻要定神想想就能了然于心。

    她答應過給我們寫信,于是我們安下心,從愛河中一骨碌爬了起來。

    可是信沒來,郵班等了一班又一班,還是不見信來,”出什麼事啦?”憂慮一起,又墜入了愛河。

    令我們感到悲痛的,往往就是這些激起我們愛情的人兒。

    因為每當我們為她們體驗一次新的憂慮,她們的人品就會在我們眼裡失去一層光采。

    我們對痛苦逆來順受,認定愛已是身外之物,我們發覺愛情和憂傷休戚相關,愛情也許就是憂傷,它的對象隻是在一種很次要的意義上才是那個黑發姑娘。

    可是不管怎麼說,畢竟是她們激發了我們的愛情。

     在極大多數情況下,愛情隻有在融進一種唯恐失去它或是擔心不能得到它的情緒時,才會以形體作為對象。

    而這種憂慮又跟形體有着不解之緣,它給形體添上了一層甚至比美貌更為吸引人的光采,我們平時看見有的男子置美貌的女子于不顧,發瘋似地去愛那些在我們看來很醜的女子,其中的一個原因就在于此。

    這些女人,這些逃逸的女人,她們自己的品性*以及我們的憂慮不安都給她們安上了翅膀。

    即使她們就在我們身邊,她們的目光似乎也在告訴我們,她們是要飛走的。

    這種由翅膀添加上去的甚于美貌的光彩,其證據就是,同一個人在我們眼裡常常會時而是有翅膀的,時而又是沒有的。

    我們愈是害怕失去她,就愈是忘記還有别的女人的存在。

    但等到我們确信她是我們的了,我們就會把她和别的女人相比,而且立刻就會覺得人家更可愛。

    由于憂慮的情緒和确信的感覺是可以每隔一個星期就交替一次的,所以一個女人這星期可以讓我們為她不惜犧牲一切,下星期卻可能會自己成為犧牲品,而且循環往複,長此以往。

    要能理解這一點,就要懂得(以每個男人在他一生中至少有過一次的不再去愛一個女人、忘記這個女人的體驗中去懂得)一個女人在她已不再能撥動我們心弦的時候、就如她還不曾撥動過我們心弦的那會兒一樣,幾乎是不值什麼的。

    如果明白了這層道理,那麼我們就逃逸的女人所說的這些意思,對被隔在藩籬後面、我們以為永遠得不到她們的那些女囚,也同樣是适用的。

    因而,男人通常嫌惡拉皮條的女人,因為這種女人方便了逃逸,增強了誘惑,但是反過來說,倘若他們愛上了一個被幽禁的女人,他們又會去求助這種女人幫他的意中人逃脫樊籠,把她帶到他們的身邊。

    和被我們誘拐的女子的結合,總是好景不常的,原因就在于我們對她們全部的愛,無非就是生怕得不到她們和唯恐她們逃走,而一旦她們被從丈夫身邊騙了出來,從劇院的舞台拽了下來,從離我們而去的誘惑中拉了回來,總之,從我們的不論哪一種不安情緒中分離了開來以後,她們就僅僅是她們自己,也就是說幾乎什麼也不是了,于是,被那個男人垂涎已久的她,很快就會被曾經那麼害怕被她抛棄的那個男人所抛棄。

     我問自己:”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呢?”可是,難道我真的沒從到巴爾貝克的第一天就想到這些嗎?難道我真的沒猜度過阿爾貝蒂娜是這樣一種姑娘,在她們肉體的軀殼裡面,有比在–我不是說比在紙牌尚未抽出的牌盒中,或是比在人們還沒入内的教堂和劇場中,而是說比在一望無際、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更多的隐蔽的生命在搏動着。

    不光是有這麼些生命,而且每個生命都有着自己的需要,自己充滿肉感的回憶和焦慮不安的探求。

    在巴爾貝克那會兒,我的心情不曾感到紛亂,因為我根本沒想到過有一天我會去追尋那些甚至會把人引向歧途的蹤迹。

    即便這樣,阿爾貝蒂娜在我眼裡已經是由所有這些生命,以及這些生命的一切需要、一切肉感的回憶疊合而成的一個完整的生命。

    既然有一天她對我提到了”凡德伊小姐”,我心裡巴望的自然就不是扯下她的衣裙來瞧她的身體,而是透過她的身體去看清寫着她的回憶、寫着今後那些熱情的幽會日期的記事簿的每一頁。

     一些似乎微不足道的小事,當一個我們所愛的人(或者一個就缺那份讓我們去愛的狡黠的人)對我們隐瞞了它們以後,竟會陡然間變得那麼意味深長!痛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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