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區區小事而顯得如此遺憾,我們自感荒唐,能感受到這一點不無裨益,這種遺憾實際上與該事給我們帶來的震動是相吻合的。
即使–正如我外祖母無法扭轉的才智那樣–我父親的這些随心所欲的優柔寡斷完善了我身上這種敏感的天性*,然而,它們在長時期裡與我敏感的天性*一直格格不入,在我整個童年時期使我備受折磨,所以如今,我的這種敏感的天性*向它們準确無誤地指點了它們應該追求且有可能達到的目标:一個做過小偷的人,或者一個戰敗民族的成員,那是最好的耳目了。
在某些撒謊成性*的家族,一個兄弟前來看望自己的兄弟,無需任何表面上的借口,離去時他站在門檻上,順便向他的兄弟打聽一件事,甚至沒有裝作在聽的樣子,可這已經足以讓他的兄弟明白,打聽這件事就是他拜訪的目的,因為他的兄弟非常熟悉這些若無其事的神情,深谙這些臨走時順帶說的話,因為他自己就經常這樣做的,不過,也有一些反常的家族,具有血緣上的敏感和手足之間的禀賦,十分精通這種心照不宣的共同語言,在家裡,無須明言,相互間就可心領神會。
同樣,又有誰能比一個神經質的人更加惱人呢?再者,我的行為在這些情況下也許具有一種更加普遍,更加深刻的根源。
那是因為,在這些短暫而又不可避免的時刻,當人們憎惡自己喜愛的某個人時–如果是與自己不喜愛的人打交道,這種時刻有時會延續整整一生–人們不想為了不受抱怨而顯得和善,然而卻想盡可能顯得惡毒和幸福,目的在于使您的幸福令人憎惡,并刺傷那個一時的或者長期的敵人的靈魂。
我遭受别人莫須有的侮辱已經夠多了,這僅僅是我的”成就”在他們看來是多麼不道德,從而激怒了他們!我們應該遵循的,是相反的道路,那就是應該毫不自負地表明自己具備這些優良的感情,而不是竭力去掩飾這些感情。
如果人們懂得不再憎恨,永遠相愛,事情就會變得容易。
因為,假使您隻說那些使其他人幸福,動情的話語,您自己也會感到莫大的幸福,您會因此受到别人的愛戴!
當然,我為自己如此怒氣沖沖地對待阿爾貝蒂娜感到有些内疚,我心裡思忖:”假如我不愛她,她也許會更加感激我,因為這樣一來,我對她就不會這麼惡毒;噢不,這是相應的,因為我也就不會那麼殷勤了。
”為了開脫自己,我可以對她說我愛她。
但是承認這種愛情,這非但難以讓阿爾貝蒂娜明白任何東西,而且在我看來,也許比鐵石心腸和欺瞞狡詐更使她心寒,而愛情恰恰是鐵石心腸和欺瞞狡詐的唯一借口。
對所愛的人鐵石心腸和欺瞞狡詐是那樣的自然!如果說我們對其他人抱有興趣,但并不會因此而阻礙我們跟他們和睦相處,對他們的欲|望百依百順,那是因為這種興趣是虛假的。
我們對于外人往往是無動于衷的,而無動于衷不會導緻惡毒。
晚會結束了,在阿爾貝蒂娜去睡覺之前,假使我們打算講和,重新開始互相擁抱的話,那就沒有很多時間可以浪費了。
我們倆誰都不曾采取主動。
我感到她确實是在生氣,于是我便乘機跟她提起埃斯代·萊維。
”布洛克對我說(這不是實話)您很熟悉她的表姊妹愛絲苔爾。
”–“我可能都認不出她,”阿爾貝蒂娜心不在焉地說。
”我見過她的照片,”我氣憤地補充道。
我在說這話時沒有打量阿爾貝蒂娜,所以我沒有看見她的表情,那大概是她唯一的回答,因為她一言不發。
那些夜晚,我在阿爾貝蒂娜身邊感受到的不再是我母親在貢布雷的吻帶來的那種甯靜,相反,我隻感受到我母親因為生我的氣或者被客人留住時勉強向我道晚安,甚至不到樓上我的房間裡來的那些夜晚帶來的那種焦慮。
這種焦慮–并非移置在愛情中的那種焦慮–不,就是這種一時間專緻于愛情的焦慮,當感情破裂勢在必行;僅僅影響到分配時,這種焦慮如今似乎再度呈現在所有的感情面前,重又變得不可瓜分,正如在我的童年時期那樣,仿佛我的全部感情全都開始集中和統一到可能比冬天的一個白晝更加短暫,在我的生活中過早來臨的那個夜晚,我的全部感情因為不能把阿爾貝蒂娜當作一個情婦,一個姐妹,一個女兒,一個每天晚上道晚安的母親滞留在我的床邊而顫抖,我重又開始感到童年時期對母親的那種需要。
然而,我之所以感受到我童年的焦慮,那是因為使我感到焦慮的人發生的變化,那人使我産生的感情差異,我的性*格轉變本身使我不可能如同從前向我母親那樣向阿爾貝蒂娜索取這種甯靜。
我再也不會說:我感到悲傷。
我心如死灰地僅僅講一些不相幹的,使我在朝向幸福的結局上毫無進展的話。
我在令人痛心的平庸中原地踏步,一個毫無意義的事實,隻要它與我們的愛情沾上那麼一點邊,就會令我們對發現這個事實的人肅然起敬,也許那人是偶然發現的,就象用紙牌算命的女人向我們預告了一件平常的事情,後來果真應驗了那樣,帶着這種理智上的利己主義,我幾乎相信弗朗索瓦絲要比貝戈特和埃爾斯蒂爾來得高明,因為她曾經在巴爾貝克對我說:”這個姑娘隻會給您帶來憂愁。
”
阿爾貝蒂娜道晚安的時刻一分鐘一分鐘地逼近,她終于向我道了晚安。
然而,她本人不在,她沒有碰到我的這個夜晚,她的吻使我變得如此急躁,我的心怦怦直跳,目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