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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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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走到門口,心想:”如果我想找一個借口叫住她,把她留住,跟她講和,我就必須抓緊時間,她再走幾步就要離開卧室了,還有兩步,還有一步,她扭動門把,拉開門,太晚了,她關上了門!”也許現在仍然不晚,就象從前在貢布雷我母親沒有用她的吻安慰我就離開我時那樣,我想沖出去追上阿爾貝蒂娜,我感到自己在重新見到她之前心裡不會安甯,而這種重逢即将成為至此為止尚未有過的某種重大事件,還有,如果我不能獨自排遣這種憂傷的話,我也許會養成那種到阿爾貝蒂娜身邊乞讨的可恥習慣;當她已經進入她的卧室裡時,我從床上跳下來,我在走廊裡來回踱步,希望她能出來,呼喚我;我呆呆地站在她的門前,為的是不錯過一聲輕微的呼喚,我一時回到我的卧室,看看我的女友是否幸好丢下一塊手帕,一隻手提袋,或某種我可以裝作惟恐她缺其不可,讓我有借口去她那裡的東西。

    沒有,什麼也沒有。

    我重又回到她的卧室門口守候,但是門縫裡沒有一絲光線。

    阿爾貝蒂娜熄了燈,她已經躺下,我呆呆地伫立在那裡,期待着某種不為人知也不會再來的機遇;過了很久,我渾身冰涼地回到自己的卧室,鑽進自己的被窩,傷心了整整一夜。

    簡·愛 有時,在這樣的夜晚,我耍一個花招讓阿爾貝蒂娜吻我。

    明明知道她一躺下很快就會入睡(她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因為她一躺下就本能地脫掉我送給她的高跟拖鞋,把她的戒指摘下來放在自己身邊,就象她在自己的卧室臨睡之前所做的那樣),明明知道她睡得很沉,醒來很慢,我借口去找某樣東西,讓她躺在我的床上。

    當我回來時,她已經睡着,我打量着眼前的這個女人,當她正面完全對着我的時候,她變成了另一個女人。

    然而她很快改變了個性*,因為我躺在了她的身邊,重又看到了她的側面。

    我可以抱起她的頭,把它擡起來貼在我的嘴唇上,讓她的手臂摟住我的脖頸,她還在睡覺,仿佛是一隻不停頓的鐘表,一株攀援植物,在人們提供的任何支撐物上繁衍枝蔓的牽牛花。

    隻有她的呼吸随着我的每一次觸摸略有改變,好象她是我撥弄的一件樂器,我在撥動這件樂器的這根弦那根弦産生出不同的音符時,讓樂器演奏轉調,我的嫉妒逐漸平息下去,因為我感到阿爾貝蒂娜變成了一個正在呼吸的有生物體,她不是别的什麼東西,就如有規律的呼吸所顯示的那樣,這就說明,這種處于流動變幻之中,沒有言語和沉默深度的純粹生理功能對任何惡一無所知,從一根空心的蘆葦中而不是從一個人體中透出氣息,那是天使純潔的歌,在這些時刻感受到阿爾貝蒂娜不僅僅在物質上,而且在精神上不受任何幹擾,這對我來說确實猶如置身天堂一般。

    然而在這種呼吸當中,我突然想到,記憶帶來的許多人名也許會起作用。

     有時,這種音樂甚至還伴有人的聲音。

    阿爾貝蒂那咕哝了幾個詞。

    我真想弄清楚這些詞的意思!她嘴裡吐出的,有時是一個我們談到過的人名,這個名字引起了我的妒嫉,卻沒有使我變得不幸,因為把她引向那裡的似乎隻是對她與我就這個主題談話的回憶。

    然而,一天晚上,她閉着眼睛,半睡半醒,溫情脈脈地對着我說:”安德烈。

    ”我掩飾住自己的激動心情。

    ”你在做夢呢,我不是安德烈,”我笑着對她說。

    她也微微一笑:”噢不,我是想問你,安德烈剛才對你說什麼來着。

    ”–“我還以為你象這樣睡在她的身邊呢。

    ”–“噢不,從來沒有過,”她對我說。

    隻是在這樣回答我之前,她一時用手掩住自己的臉。

    她的沉默隻是煙幕而已,她外表的溫柔隻是保留了她内心深處千萬個使我撕心裂肺的回憶,她的生活中充滿了這樣的事情:帶有嘲諷意味的故事,可笑的傳聞組成了我們關于其他人,關于不相幹的人的日常閑聊,但是在我們看來,隻要有一個人貿貿然地誤入我們的心中,這些人就是對她的一生作出的一個非常寶貴的說明,所以為了熟悉這個深邃的世界,我們甯可獻出我們的生命。

    于是她的安睡仿佛向我展示了一個美妙而又神奇的世界,從那個幾乎半透明的成份深處不時地冒出人們不了解的一個秘密。

    然而,一般來說,阿爾貝蒂娜睡着時似乎恢複了她的純真。

    平時,我教給她的那種姿勢,她在眼眠中很快化為己有,在這一姿态中,她仿佛向我和盤托出。

    她的臉上失去了一切狡詐或平庸的表情,在她與我之間,她向我伸出她的胳膊,把手搭在我身上,似乎其中包含着一種徹底的放松,一種不可分離的依戀。

    再說,她的安睡并沒有把我同她分開,反而把我們的溫情這個概念留存在她的心間;并起到了消除其餘一切東西的作用;我親了親她,對她說我要出去走走,她半睜開眼睛,用一種驚訝的神情對我說–确實,當時夜已經深了–“你這個樣子要去哪裡,親愛的?”(同時還喊了聲我的名字),說罷,很快又睡着了。

    她的睡眠隻是對餘生的一種抹煞,一種平淡無奇的沉默,溫情洋溢的親熱話語不時地從上面掠過。

    若将這些話語彼此聯在一起,人們便可編織出不摻雜質的談話,純潔愛情的秘密私生活。

    如此安詳的睡眠使我心醉神迷,我就象一位母親看着自己的孩子熟睡那樣高興,母親往往将孩子的安睡視為一種良好的資質。

    她睡得确實就象一個孩子。

    她的醒來也顯得那麼自然,那麼溫柔,無需弄清自己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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