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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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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遺忘。

    阿爾貝蒂娜忘記了這最後一個,也就是第四個謊言。

    一天,當她想用一些隐私換取我的信任時,她随口提到她不認識、而原先又是很正派的這同一個人:”她曾一度鐘情于我。

    有三、四次,她要我陪她去她家,要我進去看望她。

    大白天在室外當着衆人陪伴她,我不覺得有什麼不便。

    但是到了她家門口,我總是找一個借口,我從來沒有進去過。

    ”過了一會兒,阿爾貝蒂娜又暗示在這位夫人家裡看到的物品之美。

    毫無疑問,人們終于逐漸使她說出了事實真相,這事實的真相也許不如我想象的那樣嚴重,因為容易跟女人相處的阿爾貝蒂娜也許甯可喜歡一個情夫,現在既然我就是她的情夫,她也許不再思念萊娅。

    總而言之,關于萊娅我仍然隻停留在第一種肯定上,我不知道阿爾貝蒂娜是否認識她①。

     ①總而言之,關于許多女人,我隻需在我的女友面前把她自相矛盾的種種肯定集中起來作一個綜合,就能夠向她證實她的謬誤(這些謬誤如同天文學中的種種定律,它們更容易從推理中得到,而不是來自觀察以及現實中的偶然發現)。

    但是,她卻更喜歡說她是在表述這些肯定之一時撒過謊,而不是承認她一開始講述的這一切隻不過是一連串由謊言編織的故事,這樣她的退縮徹底摧毀了我的整個體系。

    《一千零一夜》中也有類似的故事,而且它們讓我們入迷。

    這些由謊言編織的故事使我們為自己所愛的人感到難過,正因為如此,這些故事才使我們能夠進一步深入地認識人類的本性*而不是滿足在人類本性*的表面上遊戲。

    憂慮滲透到我們身上,并且用痛苦的好奇心迫使我們去深入了解。

    我們感到沒有權利隐瞞的種種事實真相即由此而來,因而一個發現了事實真相的處于彌留之際的無神論者,雖然相信虛無,對榮譽毫不在意,卻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試圖讓人們了解這些事實真相。

    –作者注。

    
這倒無關緊要,反正是一回事。

    必須不惜代價阻止她在特羅卡德羅重新找到這個熟人或者認識這個陌生女人。

    我說我不知道她是否認識萊娅;其實我很可能在巴爾貝克早已從阿爾貝蒂娜本人那裡了解了這一點。

    因為遺忘在我身上也和在阿爾貝蒂娜身上一樣摧毀了她向我肯定的大部分東西。

    因為記憶不是始終擺在我們眼前的我們生活中的雜聞轶事的複本,而是一種虛無,有時,當前發生的某件與過去相似的事使我們從這虛無中去提取一些死而複生的回憶,但是仍然有成千上萬的小事沒有進入這種潛在的記憶,并且永遠無法被我們控制。

    凡是我們不知道它與我們熱愛的人的現實生活有關的事,我們對之毫不注意,我們立即忘記了她(他)對我們說的關于我們不熟悉的某件事或某些人的話,忘記了她(他)跟我們說話時的表情。

    待到後來那些人激起了我們的妒忌心,為了知道有沒有弄錯嫉妒的對象,為了弄清我們的情婦某次匆匆外出是否與那些人有關,我們某次過早回家時禁止她外出她是怎樣的不滿是否與那些人有關,于是我們的嫉妒心搜尋過去以便從中歸納出什麼東西時,卻什麼也找不到了;這種始終回顧往事的嫉妒就象一位準備撰寫史書而又缺乏任何資料的曆史學家;這種始終遲到的嫉妒就象一頭亂沖的發怒的公牛,高傲而勇敢的鬥牛士戳它以便激怒它,殘忍的觀衆欣賞他的精彩動作和計謀,而它卻沖向鬥牛士不在的地方。

    嫉妒在虛無中搏鬥,茫然無措,就象我們在某些夢中那樣;我們在那座空空如也的房子中找不到我們在生活中十分熟悉的一個人,然而這個人在這裡也許是另外一個人,隻不過借用了那個人的種種特征,我們為此感到難過;或者就象我們醒來之後試圖證實我們夢中這樣或那樣的細節時那樣茫然無措,隻是後者程度更甚。

    我們的女友在對我們說這話時帶着怎樣的表情呢?她不快活嗎,她沒有吹口哨嗎?她隻有在懷有某種愛意以及我們的出現讓她心煩和惱火時才吹口哨的。

    她難道沒有告訴我們某件事,而這件事跟她現在向我們肯定的事是相互矛盾的,比方說她認識或者不認識某個人?我們對此一無所知,我們也許永遠不會知道;我們熱衷于尋找一個夢的不牢靠的殘片,在此期間,我們跟自己情婦的共同生活還在繼續,在那些我們不知道對我們是至關重要的事情面前漫不經心,卻關注那些也許是無關緊要的事,象在惡夢中似的被那些與我們并無現實關系的人所糾纏,充滿遺忘,空缺和枉然的焦慮,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生活恍如一個夢。

     我發覺送牛奶的小姑娘始終呆在那裡。

    我對她說那個地方顯然太遠,我不需要她。

    于是她也覺得這太使她為難了:”一場精彩的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我不想錯過。

    ”我覺得她可能說過,喜歡體育,幾年後她還會說:”過自己的生活。

    我對她說我顯然不需要她,我給了她五法郎。

    她幾乎沒有料到事情會是這樣,她心想,什麼也沒幹就得到了五法郎,要是為我買一趟東西準會得到更多的報酬,她開始覺得她要看的比賽無關緊要。

    ””我完全可以替您買東西。

    一切總是可以安排的。

    ”然而我卻将她推向門口,我需要獨自一人;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阻止阿爾貝蒂娜在特羅卡德羅與萊娅的女友重逢。

    必須這樣做,必須做成功;說真的,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去做,在這些最初的時刻,我攤開自己的雙手打量着,把手指關節拉得格格作響,也許因為思想無法找到它所尋求的東西時,便懶洋洋地讓自己休憩片刻,這時最無足輕重的事物也顯得十分清晰,就象火車停在一望無際的田野時,人們從車廂裡看到那些土坡上在風中晃動的草尖那樣一目了然(這種靜止并不總比一頭被捕獲的野獸因為恐懼而動彈不得或者呆住,一動不動地望着前面時的那種靜止更富有成果),也許因為我全身都做好了一切準備–其中包括我内在的智慧,以及智慧中包涵的對付這個或那個人的行動方式–好象我的身體隻是一種武器,從中将射出能把阿爾貝蒂娜與萊娅以及她的兩位女友分開的子彈。

    誠然,當弗朗索瓦絲早晨前來對我說阿爾貝蒂娜要去特羅卡德羅時,我曾經對自己說:”阿爾貝蒂娜完全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我以為由于天氣如此美好,她的行為對我來說直到晚上都不會有顯著的意義。

    然而使我變得如此無憂無愁的并不如我所想僅僅是早晨的太陽;而是因為我在迫使阿爾貝蒂娜放棄她在維爾迪蘭家可能抛出甚至實現的種種計劃以後,在迫使她去觀看一次由我親自挑選,為此她不可能有任何準備的日場演出之後,我明白她的所做所為肯定會是清清白白的。

    同樣,阿爾貝蒂娜之所以在不久之後說:”如果我自殺的話,我也無所謂,”那是因為她深信自己不會自殺。

    今天早晨在我面前,在阿爾貝蒂娜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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