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21–“這座修道院坐落在高地上居高臨下,也令我聯想起您收藏的一幅曼坦那的仿制品,我想那就是《聖塞巴斯蒂安》,畫面的遠景上有一座梯形的城市,人們可以肯定那城市裡有特羅卡德羅。
”–“您瞧,可不是嗎!不過您是怎麼看到曼坦那的仿制品的呢?您真讓人震驚。
”我們來到最有平民氣息的街區,每個櫃台後面站立着一個女仆維納斯,把櫃台變成了一個市郊的祭壇,我真想在這個祭壇腳下度過我的一生。
正象人們在過早地死去之前會做的那樣,我估算着阿爾貝蒂娜徹底結束我的自由後我被剝奪的種種樂趣。
在帕西,就在車行道上,因為交通堵塞,一些互相摟着腰的少女以她們的微笑使我贊歎。
我沒有時間細加分辨,但不可能是我對她們美化了;因為在任何人群中,在任何一群少女當中,總不難遇到一個外形高貴的頭像。
因此節日裡嘈雜擁擠的平民人群對于沉湎聲色*之輩來說是可貴的。
就象能從中發掘出古代紀念章的一片亂七八糟的荒地之于考古學家那樣。
我們來到樹林。
我想,假如阿爾貝蒂娜沒有随我一起出來,,我在這個時候可能會去香榭麗舍大街的馬戲場聆聽瓦格納的狂風驟雨似的交響樂,它使管弦樂隊所有的樂弦震顫,猶如席卷一堆輕盈的泡沫那樣把我剛才演奏的蘆笛調融彙其中,使之飛揚、成形、變樣、分隔,卷入一股逐漸增強的旋風。
我至少希望我們的散步時間短暫些,希望我們早早回去,因為我已經決定晚上去維爾迪蘭家,我沒有把這個決定告訴阿爾貝蒂娜。
他們新近寄給我的一份請柬被我連同其他的請柬一道扔進了字紙簍。
然而今晚我改變了主意,因為我想知道阿爾貝蒂娜下午在他們家希望遇到的是哪些人。
說真的,我同阿爾貝蒂娜的關系已經到了這樣一個時刻(假使一切照此繼續下去,假使事事正常的話),這時一個女人所起的作用隻是幫我們過渡到另一個女人。
她依然占有我們的心,不過這種占有極少;我們每天晚上都急于尋找陌生女人,尤其是認識她的陌生女人,這些女人會向我們講述她的生活。
因為,她本人,我們已經掌握并且窮盡了她同意給予我們的她自己的一切。
她的生活,也還是她自己,卻恰恰屬于我們不熟悉的那個部分,我們枉費心機地向她打聽的那些事情,我們可以從新結識的人的口中探聽到。
如果說我與阿爾貝蒂娜的共同生活使我無法去威尼斯和旅行,剛才假使就是獨自一人的話,我本來至少可以結識一下這個晴朗的星期天沐浴在陽光中三三兩兩的年輕女工,我把她們的美大部分歸之于她們的不為我所知的生活。
她們的眼睛不是滲透着一種目光嗎?人們不了解這種目光所蘊含的種種形象、回憶、期待和輕蔑,又無法将這一切與目光分開。
這種生活,即從我們面前走過的人的生活,不是按照其面貌賦予眉頭的颦蹙和鼻孔的擴張一種變化不定的涵義嗎?阿爾貝蒂娜在場使我無法走向她們,也許因此使我不能停止她們抱有欲|望。
希望自己保持繼續生活的欲|望,希望對某種比通常的事物更美妙的東西抱有信仰的人應該出去散步,因為街上、林蔭大道上有許多女神。
然而女神們卻不讓别人靠近她們。
在這裡或那裡,在樹木之間,在某家咖啡館門口,一位女招待就象山林水澤的仙女守候在聖林邊緣。
而盡裡面三名少女則坐在她們身旁的自行車巨大的弧圈旁邊,猶如騰雲駕霧或者乘坐神馬進行她們神話般的旅行的女神。
我發現,每當阿爾貝蒂娜全神貫注地打量所有這些少女片刻後,她立即朝我轉過身來。
但是,我并沒有過多地被這種靜觀的緊張性*及其在緊張中得到補償的短暫性*所折磨;因為,說到這種緊張的靜觀,阿爾貝蒂娜往往就這樣在一種沉思之中審度我的父親或者弗朗索瓦絲,也許是因為疲勞,也許那是一個專心的人觀察時的獨特方式;至于她朝我轉過身來的速度之快,可能是基于這樣的理由:阿爾貝蒂娜了解我的疑慮,她大概不打算給這些盡管尚未得到證實的疑慮留下把柄。
再者,當阿爾貝蒂娜這樣專心凝視時,在我看來似乎是有罪的(即使關注的對象是年輕男人),而我自己就這樣關注着所有的年輕女工,卻沒有一刻認為自己有罪–與此同時,我幾乎覺得阿爾貝蒂娜的在場妨礙我凝視她們,走向她們,因此她是有罪的。
人們覺得有欲|望是無辜的,他人也有欲|望則是殘忍的。
這種涉及到我們或者我們愛戀的女人之間的反差不僅關系到欲|望,而且還關系到謊言。
比方說,掩飾日趨衰弱的健康狀況,還想讓外界以為自己身體強壯,隐瞞一樣瑕疵,或者在不傷害别人的情況下去獲得自己喜愛的東西,有什麼比這類謊言更為常見的呢?那是保存自身最必要的最常用的工具。
然而我們卻試圖把謊言排斥在我們愛戀的女人的生活之外,它正是我們到處窺伺、偵察和憎惡的東西。
它使我們心煩意亂,足以導緻一種決裂,在我們看來它似乎隐瞞了最嚴重的缺陷,除非它隐瞞得極其巧妙使我們沒有任何懷疑。
我們正處于這樣古怪的境地:我們對一種病原是那樣的敏感,這種病原到處迅速而又大量的繁殖使它對于其他人變成無害的,而對不再有免疫力的不幸之人卻變得十分危險!
這些漂亮少女的生活–由于長期隐居的緣故,我難得遇見這樣的姑娘–在我以及在唾手可得的成功沒有減弱想象能力的所有人看來,是某種與我熟悉的東西完全不同而又令人向往的東西,就象旅行會給我們展示的最美妙的城市一樣。
在我認識的女人身邊或者在我去過的城市裡感受到的失望并沒有使我不受新聞誘惑力的欺騙,不相信這些新聞的真實性*。
因此,正如看威尼斯–春天這個季節使我憧憬威尼斯而跟阿爾貝蒂娜結婚将使我無法了解這座城市–看威尼斯的全景圖(茨基也許會說其色*調比真正的威尼斯更美),根本無法代替我的威尼斯之行,這段确定的旅程長度在我看來是必須逾越的,雖然這與我毫無關系;同樣,一個拉皮條的女人人為地為我弄來的輕佻女人,無論她多麼漂亮,對我來說卻根本無法代替那個身段呆闆、這時正笑嘻嘻地跟一位女友從樹底下走過的女人。
我從一家妓院中找到的女人即使更加漂亮,也不是一碼事,因為我們不能象打量一小塊蛋白石或瑪瑙那樣打量我們不認識的一位姑娘的眼睛。
我們知道,使這雙眼睛呈虹色*的一小束光線或者使它們閃閃發光的晶亮顆粒,這就是我們能看到的一切,卻看不到它表達的思想、意志以及記憶,那裡面有着我們不熟悉的家族以及我們羨慕的摯友。
能夠把握這一切是那樣的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