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憑他們的需要,海闊天空起來沒完沒了。
我為他惋惜,更是因為他隻要與人交談,其機智就從不能擺脫其性*格,即便是在他談鋒極健,光彩奪人時,其情況也是如此,一邊是妙語連珠,一邊卻玩世不恭。
他在沙龍裡的時候充滿智慧,敏銳好奇,但同時,他卻欺淩弱者,對并未侮辱過他的人也要施以報複,甚至卑鄙地設法離間朋友。
如果他不學沙龍閑者,對書籍既崇拜又憎恨,而是真正著書立說的話,我們得到的将是他洗淨惡素以後獨有的精神價值。
這樣沒有任何東西會妨礙我們對他大加崇拜,他的許多優點還會使友誼綻開花朵。
當然,他在寸方的紙上究竟能實現什麼,我在此所作的估計可能發生錯誤,但隻要他提筆寫作,那他就已經做了一件罕見的好事,因為他不僅凡物都能識别,而且所識之物,他能都道出名來。
誠然,跟他交談,即便我沒有學會怎麼觀察事物(我總是走神,感情總是飄向别處),我至少也看出了一些事物;沒有他,我對這些事物就會始終視而不見。
但是這些事物的名稱本來可以幫助我回憶起事物形象和色*彩,我卻總是聽過便忘,無法記住。
如果他寫在書上,即便是劣等的書–我不信他寫出的書會是劣作–那将是一本多麼美妙的詞典,一類多麼取之不竭的詞彙大全啊!不過誰能預料?也許他真的不會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卻甘受那在我們的命運前面屢設障礙的妖魔的驅使,去寫那些味同嚼蠟的連載小說以至那些無人問津的遊記和曆險記。
“是的,她很注意衣着,更确切地說,很注意穿着打扮。
”夏呂斯先生接着談論阿爾貝蒂娜。
”我唯有一絲疑慮,即不知她是否真的做到按照自己天生的麗質來穿着梳妝。
此事我也有一定的責任,有時出主意沒有經過深思熟慮。
我去拉斯普利埃莊園時,常常給您表妹一些指點,可是那些話也許較多地出于當時當地以及附近海濱的特殊環境,而沒有考慮到她固有的性*格特點,結果使她的舉止打扮有些偏于輕佻。
我承認,我見過她穿一身漂亮的塔蘭丹布妝服,戴着迷人的薄紗圍巾和玫瑰紅無邊小帽;即便上面插了一根玫瑰紅的羽飾,也無損于它的美觀。
不過我深信,她那真實無假的美貌,需要比這些可愛的破布爛絮更好的衣飾來裝點。
無邊小帽怎配得上這一頭茂發,換一俄羅斯冠冕不是更能顯出其價值?适于穿古式戲裙的女子不多。
但是我們這位已具婦人風姿的姑娘就屬例外;她要穿上熱那亞天鵝絨的古裝裙(我由此想到埃爾斯蒂爾和福迪尼産制的連衣裙)就正合她的體态,如果裙子上再鑲挂一些舊時的珍奇珠寶(這是最令人們歎為觀止的),如橄榄石、白鐵礦和稀世的拉長石岩,我絕不怕這會顯得累贅羅嗦。
她跟體态豐腴的美貌女子一樣,身體本身就需要得到一種重量上的平衡。
她到拉斯普利埃莊園吃飯去的時候,漂亮的大包小包就随身沉甸甸地背着,這您一定還記憶猶新吧。
待到她将來在農莊舉行婚禮的時候,除了塗脂抹粉,化妝一番以外,還可以在一個淡藍的青金石盒裡備一些白珍珠和紅寶石碾成的脂粉;我想那不會是充假的,因為她可能是和一個富人結婚。
“夠了,男爵!”布裡肖打斷了他的話。
他是擔心這最後一句話會刺傷我的心,因為他對我和阿爾貝蒂娜兩人的關系是否純潔,是否真的屬于表親将信将疑。
”您就是這樣來關心小姐們的!”
“在這孩子面前您最好還是住嘴,爛皮癬。
”德·夏呂斯先生奚落道。
他的手順勢一揮,樣子是要逼布裡肖不要多嘴,可那隻手卻落在我的肩上。
–作者注。
絮比安覺得,先不用着急把事情告訴德·夏呂斯先生,保護他女兒不受反擊才是當務之急。
為此,德·夏呂斯先生對下午發生的事情還蒙在鼓裡,對成婚一事深信不疑,心情十分愉快。
這些偉大的單身漢仿佛是在用一種虛幻的父性*來給自己悲涼的獨身生活添加一份溫存,尋找某種安慰。
”布裡肖,說句真話,”他笑着向我們轉過身來補充道,”看見您和别人在一起如此風流,我有點顧慮。
你們手挽着手,看起來就象一對情侶似的。
嗨,布裡肖,您倒是什麼也不在乎!”他說這番話,是否是他思想衰老造成的自然結果?如今他的思想不如以往了,沒有足夠的自控能力,有時候說話會言不由衷,深藏四十餘載的隐私會不慎說漏出來。
他說這番話或者是不是對平民觀點的鄙夷?總而言之,蓋爾芒特家的人自己就都是平民之見,連德·夏呂斯的長兄,德·蓋爾芒特公爵也不例外,他隻是表現形式不同而己。
有一次,我母親親眼目睹,公爵敞着睡服,毫無顧忌地站在窗口刮胡子。
德·夏呂斯先生往後摘下草帽,透開寬闊的前額,利用片刻時間松掉繃在臉上的面具。
他是否是在東錫埃爾到多維爾炎熱的途中染上了這無拘無束的危險習慣?凡是了解莫雷爾已經不愛德·夏呂斯的人,看見他倆還親如夫妻,都會感到驚奇。
德·夏呂斯先生的情況是,婬*亂隻帶給他千篇一律的肉體快感,對此他早已感到膩味,他本能地去尋求和創造新的成績。
對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厭倦了之後,他便返回另一極端,重新熱衷于自以為将永世詛咒的東西,比如模仿起”夫妻生活”或”慈父恩澤”。
有時候,對這樣一套他猶感不足,還要搞些新花樣。
他就象一個正常男子一樣,平生完全可能願意與一個小夥子一起過夜,然後又去和一個女人同枕共眠,這完全出于與前相似的好奇心,隻是倒錯而已。
不過這兩種好奇心都是不健康的。
男爵由于夏利①的緣故,始終以”常客”的身份出入于小圈子。
所以,盡管他為了僞裝自己,進行了長期努力,其結果恰如有些歐洲人那樣,一去殖民地探險或者小住,就不象去法國,忘記了應有的行為準則。
但是,内心的革命,較之在維爾迪蘭小圈子内消磨的時間,更有效地使德·夏呂斯先生擺脫了最後的社會約束:他起初對自身的異常現象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