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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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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家族熟悉的唯一的希伯萊語,就是一個改變了原意的慣用詞;在一個外省氣息濃郁的家庭裡,那個詞彙就是一個方言詞,盡管這家人已經不說也不懂某一省的方言,但這個方言詞還在使用;在一個來自南美但隻會說法語的家庭裡,那就是一個西班牙語詞彙。

    在下一代人眼裡,伴随那種詞彙存在的隻是童年的回憶。

    我們記憶猶新,父母在吃飯的時候悄悄說一個什麼詞,暗指正在伺候的仆人,但仆人聽不明白,而孩子們更是徹底不知道這個詞究竟指的是什麼,也不知道是西班牙語、希伯萊語、德語還是土語,甚至懷疑這個詞是否屬于什麼語言,懷疑這别是一個專有名詞,或是完全生造出來的詞。

    唯獨我們如果幸有什麼舅舅或太老伯健在,使用了這個詞,那疑團才有可能解開。

    由于對維爾迪蘭夫婦家的親屬我一個也不認識,所以我未能确切地弄明維爾迪蘭先生那個詞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管怎麼說,維爾迪蘭先生讓夫人綻開了笑臉。

    因為這種語言比日常語言用得少,更富有心照不宣的特點,因此使懂得這種語言的人産生别人無法分享的自得其樂的感覺。

    快樂的時刻過去以後,維爾迪蘭夫人反問道:”可是如果戈達爾說出去怎麼辦?””他不會說的。

    ”他說了,至少對我說了,幾年以後,在薩尼埃特的葬禮上,我就是通過戈達爾了解到這件事情原委的。

    我很遺憾,沒能更早地了解事情真相,否則,我的思想本會發生變化,即永遠不要責怪别人,不要光憑别人的一件壞事,用對此事耿耿于懷的心情來評判别人。

    我們隻看見了别人心靈的壞的一面,隻憑這一次就斷定此人的壞心還會故态複萌,殊不知人的心靈是極其豐富的,除了壞的一面,還會表現出其他許多形式。

    我們對心靈在其他時候所可能表現的真誠希望和可能實現的美好事情還不了解;我們不能因為看見了心靈醜惡的一面,便對其溫柔美好的一面也視而不見,從我個人角度而言,戈達爾如果早日把這秘密告訴我,也許會驅散我關于維爾迪蘭夫婦在我和阿爾貝蒂娜之間所扮演的角色*的疑團。

    可是真要驅散了我的疑團,這事情也許卻是錯誤的。

    維爾迪蘭先生雖然積德行善,但是他同樣喜歡戲弄别人,甚至殘酷地迫害别人;他迷戀于在小圈子裡發号施令,主宰一切,甚至不惜一切手段,造謠中傷,無事生非,門客們相互之間的關系本來就不是以加強小圈子的團結為唯一宗旨,經他這麼一挑,更是紛紛反目為敵。

    維爾迪蘭先生可能是個不藏私心,默默無聞,樂施善助的人,但這并不一定意味着他就是一個悲天憫人,謹慎行事、忠誠老實、永遠善良的人。

    也許,在我了解這件事以前,維爾迪蘭先生身上已經局部存在着善良的天性*–在此我外祖母朋友家庭的遺風也許還依然存在–正如美洲或北極在哥倫布以前業已存在一樣。

    然而我得知那件事以後,未曾料到,維爾迪蘭先生的天性*向我顯露出一種嶄新的面貌。

    我得出結論,無論是某人的性*格、社會或者愛欲,想就其框出一幅固定不變的圖畫,都是難而複難的事,它們是在不斷變化的。

    誰想把人的性*格攝下一幅相對靜止的照片,誰就會發現人的性*格會相繼呈現各種面貌(意味着)它不會保持不動,而是動個不停,緻使鏡頭不知所措。

     我看時辰已經不早,怕阿爾貝蒂娜已等得不耐煩,便離開了維爾迪蘭公館。

    我問布裡肖,是不是願意送我回家,然後再用我的車子送他。

    他對我這樣直接回家表示贊同,并不知道家裡有一位姑娘正等着我。

    我還慶幸,這樣一次晚會這麼早就結束了,其實,晚會的開場都被我耽誤了。

    接着布裡肖跟我談起了德·夏呂斯先生。

    要是德·夏呂斯先生聽到教授這麼毫無顧慮地對他和他的生活品頭論足,一定會大吃一驚。

    教授平時對夏呂斯總是客客氣氣,還總是說:”我永遠守口如瓶。

    ”當德·夏呂斯先生對布裡肖說:”别人肯定地告訴我,您在背後說我壞話,”布裡肖真誠地表示驚奇和憤怒,事實上布裡肖對男爵是有好感的。

    他說男爵,絕不就事論事,而隻是說一些大家都在議論的事情;他雖然參照大家的議論,但腦子裡出現更多的是自己對男爵的好感。

    布裡肖說:”我說您的時候,心裡充滿了友情。

    ”他說這話,不相信自己是在撒謊,因為在他議論德·夏呂斯先生的時候,内心确實蕩漾着某種友情。

    布裡肖這位教授在上流社會首先需要的就是魅力。

    而德·夏呂斯先生恰恰具有這種魅力,他向教授提供了教授到處尋求的詩人創造力的實例。

    布裡肖對維吉爾①牧歌的第二章已作了多年的講解,卻不敢肯定這部虛構之作是否真有現實依據,不想晚年跟德·夏呂斯先生神聊,居然嘗到不少樂趣;他深知他的師輩梅裡美先生和勒南②先生以及他的同仁馬斯貝羅③在遊曆西班牙、巴勒斯坦、埃及的時候,發現當地的山水和居民就是自己書本研究中的古代曆史的舞台背景和亘古不變的演員,他們嘗到的就是類似的樂趣。

    ”這麼說他不是要得罪這位出身望族的勇士,”布裡肖在送我們回家的汽車裡向我聲明,”簡單地說,當他象夏朗東瘋人院的瘋子那樣,慷慨陳詞,固執己見地講解他那撒旦教義時,他真是非凡得出奇,我是說他就象西班牙的流亡貴族那樣,如白垩粉一般天真潔白,我向您保證,他聽任自己高貴人種的本能所擺布,帶着索多姆的赤誠之心,為了捍衛阿多尼斯④,向我們這個時代的異教徒發動十字軍東征。

    但是,如果我說話用于爾斯特大主教⑤的語氣,那末碰到那些接待這位封建主來訪的日子,我就沒有什麼可怕了。

    ”我聽着布裡肖講話,但仿佛不是單獨一個人跟他在一起。

    此刻我感到–無論這種感覺是多麼模糊–我跟此刻呆在卧室裡的姑娘是連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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