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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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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裡肖和我到達了我家門口,我從車上下來,把布裡肖的地址告訴車夫。

    我從街沿望去,看見了阿爾貝蒂娜卧室的窗戶。

    以往阿爾貝蒂娜不住在這幢屋子裡的時候,這窗戶一到晚上總是黑乎乎的。

    此刻室内的燈光被百葉窗的斜片切撕成一條條的,由上而下溢射出一道道金光。

    這是扇魔窗,我的眼睛看得十分清楚,它在我安甯的心扉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圖像;這圖像近在咫尺,而且呆一會兒就要為我所有,可是呆在車子裡的布裡肖什麼也看不見,即便看見了,也看不出什麼名堂。

    教授跟晚餐前阿爾貝蒂娜散步回來時前來看我的朋友們一樣,根本不知道有一個完全屬于我的姑娘在我隔壁房間等着我。

    車子開走了,我獨自在街沿上滞留了片刻。

    我站在樓下,能一清二楚地看見這條條光亮,換一個人都會覺得完全子虛烏有;是我給了這光線完整無掼堅不可摧的特性*,這是因為我在其背後放置了全部的意文,那是一筆别人猜想不到的寶藏。

    金銀财寶在那裡,那裡自然就射出了這一道道細橫的光帶。

    但是這筆寶藏的交換條件是我不能享受自由,獨自一人,靜思遐想,如果阿爾貝蒂娜不在樓上,或者如果我隻希望肉體享樂一下,我可以去向一些陌生女子提出要求,也許是去威尼斯,或者至少去夜巴黎的哪個角落,尋找着插入她們的生活。

    可是現在,對我來說,缱绻親熱的時刻來到的時候,我必須做的,不是遠出旅行,甚至不是出門散步,而是回家。

    回家不是為了獨自一人,不是在外别人向你提供了思想食糧以後,回來至少逼着自己再從自身尋找一下思想食糧。

    情況恰恰相反。

    回家以後反而不如在維爾迪蘭家裡感到單獨安靜了。

    因為我要受到一個人的接待,我将讓位與她,把身心徹底地交給她,于是我再也沒有一時一刻的閑暇來想我自己,甚至連她也不用費心去想,因為她就在我的身邊。

    我在樓外,擡起頭來朝我呆一會兒就要置身其間的房間窗戶最後又瞧了一眼。

    我似乎看到,是我自己鑄就了堅不可摧的金色*欄杆,要劃出一塊永久性*的地域,現在這金光閃閃的栅欄就要關閉,即将把我自己圈在裡面。

     阿爾貝蒂娜從未對我說起過,她猜疑我對她抱有嫉妒之心,對她做什麼事情,都缺乏信任。

    關于嫉妒問題我們僅僅交換過一次意見。

    真的,那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那次交談似乎證明情況恰恰相反。

    我記憶猶新,有一個夜晚,皓月當空–我們剛結識不久,最初有一次我用車送她回家,其實我甯可不送她,而是離開她再去追逐别的女子–我對她說:”您知道,我之所以建議送您回家,這并不是出于嫉妒,如果您有什麼事情要辦,我可以悄悄地離開。

    ”她回答我說:”噢!我知道您沒有嫉妒心,您對此毫不在乎,可是我沒有别的事情要辦,我隻要跟您在一起。

    ”另有一次,那是在拉斯普利埃,德·夏呂斯先生偷偷地朝莫雷爾瞥了一眼,然後公開向阿爾貝蒂娜大獻殷勤。

    我對她說:”怎麼樣,他盯得您非常緊吧。

    ”接着我又半帶譏諷地說:”我可是受盡了嫉妒的折磨。

    ”聽了這話,阿爾貝蒂娜用屬于她出身的階層或屬于她經常接觸的低級階層的粗俗語言說:”您真會打哈哈!我知道您不是一個愛嫉妒的人。

    一則您對我說了,再則這也看得出,行了吧!”自此以後,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她已改變看法了。

    但是關于這個問題,她内心一定已經産生許多新的想法。

    她雖然對我隐瞞着,但是一遇機會,她就可能言不由衷地流露出來。

    那天晚上,我一回家就到她的房間找她,把她帶到我的房間裡,對她說(我說時有些尴尬,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我清楚地告訴過阿爾貝蒂娜,我要到上流社會去。

    我對她說,我不知道上哪一家,也許是德·維爾巴利西斯夫人家,也許是德·蓋爾芒特夫人家,也許是德·康布梅爾夫人家。

    但我偏偏沒有提到維爾迪蘭的名字):”你猜猜我去了誰家?去了維爾迪蘭夫婦家。

    ”我這句話尚未說完,阿爾貝蒂娜臉已變色*,怒不可遏地爆出一句:”我早料到了。

    ””我并不知道我去維爾迪蘭家會惹您不高興”(她确實沒對我說,這事惹得她不高興了,但她的生氣是顯而易見的。

    我也确實沒有想到這事會惹她不高興,然而,看一看她的雷霆大發,看一看那些用某種雙重眼光回顧一下就知道是故态複萌的事情,我覺得我從來就不可能還指望會有别的結果)。

    ”我不高興?您以為這事跟我有什麼相幹?這對我反正還不一樣!他們大概不會請凡德伊小姐吧?”聽了這話我失去了自制:”那天您遇見了她您可沒有告訴我。

    ”我對她這麼說,是想向她表明,我可比她想象的更了解情況。

    可她還以為,我指責她遇見了卻沒有告訴我,說的是維爾迪蘭夫人,而不是凡德伊小姐。

    ””難道我見了她嗎?”她若有所思地問道,那神色*既象是在問自己,在搜尋記憶,回想往事,可又象是在問我,仿佛我告訴她什麼似的。

    其實,她也許是為了引誘我把知道的事情說出來,也許同時為了拖延時間,然後再對這個困難的問題作出回答。

    但是,對凡德伊小姐的事我倒并沒有怎麼擔心,而隻是有一種恐懼感。

    以前就有恐懼感掠過我的心頭,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地占據了我。

    不過我想,維爾迪蘭夫人純粹是由于虛榮心才佯稱凡德伊小姐和她的女友來參加晚會的,我這麼一想,回家的時候,心緒也就甯靜了。

    隻有阿爾貝蒂娜對我說:”凡德伊小姐不會沒去吧?”這句話證明我起初的懷疑是不錯的。

    但是總而言之,以後在這種事上我可以放心了。

    因此我答應不再去維爾迪蘭家,阿爾貝蒂娜也因此為我犧牲了凡德伊小姐。

    童年 “另外,”我氣呼呼地對她說,”還有好多事情,您也瞞着我,甚至包括那些根本無關緊要的事,譬如我随便舉個例子,您的巴爾貝克三日行。

    ”我加”我随便舉個例子”這一句,為的是在”甚至包括那些根本無關緊要的事”後面補充一句。

    這樣,萬一阿爾貝蒂娜對我說:”我去巴爾貝克旅行有什麼錯,”我便可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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