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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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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記不清了,别人對我說的話在我腦子裡都混作一團了,其實我對這事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事實上,我雖然舉了她跟司機一起到巴爾貝克–她從那裡給我發來的明信片我很晚才收到–去了三天的例子,但我完全是随口道來的,而且我後悔自己選了這麼一個不好的例子,因為說實在的,三天跑一個來回,時間是夠緊的,不可能有時間去跟誰偷偷約會。

    可是阿爾貝蒂娜根據我剛才的話,猜測我對事情的底細已經一清二楚,就是不願意告訴她。

    何況她近來深信不疑,我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盯梢她,正如她上星期對安德烈說的,我對她的生活”比她本人還清楚”。

    阿爾貝蒂娜打斷我的話頭,對事情作了承認。

    但她這麼坦白是毫無用處的。

    盡管我對她的話一概不予置信,但是聽了她的話我的心情卻十分沉重,因為一方面是經過說謊者喬裝改扮過的真相,另一方面是愛着這位說謊者,通過說謊者的謊言,對這個真相所作的判斷,兩者之間的可能有巨大差距。

    我幾乎還未說完”您的巴爾貝克三日行,我是随便舉個例子”這句話,阿爾貝蒂娜便打斷了我,順理成章似地對我宣稱:”您是說我沒有去成巴爾貝克?當然沒有!而且我總是很納悶,您為什麼要那麼相信這件事情,其實說出來對誰也沒有害處。

    司機要用三天時間辦他的私事。

    他不敢對您直說。

    出于對他的好意(我就是這樣的人!而且這種事情總是該我碰上!),我就瞎編了所謂的巴爾貝克之行。

    他隻不過把我帶到奧特依聖母升天街我女友家。

    我在朋友家過了三天,無聊極了。

    您瞧,這事又有什麼嚴重的,又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當我發現,您因為晚了一個星期才收到明信片而笑起來的時候,我猜想您一定什麼都知道了。

    我承認這事很可笑,真不該有什麼明信片。

    可這不能怪我。

    我事先買了這些明信片,在司機把我送到奧特依以前已經交給了司機,不想這個笨蛋放在口袋裡忘得一幹二淨,而沒有按我的吩咐裝進信封,寄給他一個在巴爾貝克附近的朋友,由他再轉寄給您。

    我一直以為這些明信片早已寄出了。

    這個傻瓜過了五天才想起這件事。

    可是他沒有告訴我,卻把它們寄到巴爾貝克去了。

    當他把這件事告訴我的時候,我真想砸破他的腦袋,呸,給我滾。

    這個蠢驢,我自己整整整關了三天,讓他笃笃定定去辦自己家庭雜事,換取的報答卻是叫您白白地擔心了一場。

    我怕被人看見,躲在奧特依都不敢出門。

    我隻出去過一次,還不得不喬裝成男人,這無非是為了逗逗樂,可是運氣偏偏跟我作對,别人沒遇見,第一個就撞見了您的猶太朋友布洛克。

    不過我不相信,會是他告訴您我沒有去巴爾貝克,因為看上去他似乎沒有認出我來。

    ”我不知說什麼好,我不願意顯露出十分驚詫,被如許的謊言所壓倒的樣子。

    我産生一種厭惡感,但我并不希望趕走阿爾貝蒂娜,我隻是在厭惡感上更添了一層極度想哭的欲|望,我之所以想哭,其原因不在于謊言本身,也不是因為我曾經如此信以為真的東西,現在全化為泡影,以至于我覺得是身處于一座夷為平地,光秃秃無一建築,僅有堆堆廢墟的城市;我之所以想哭,原因在于内心憂傷。

    我想,阿爾貝蒂娜甯可在奧特依她女友家裡極度無聊,空呆三天,卻一次也沒有希望甚或想到要悄悄到我這裡來過上一天,或者寄一份氣壓急件,請我到奧特依去見他。

    但我沒有時間紮在這些想法裡。

    我微微一笑,那種神色*就象一個心中有數卻秘而不宣的人:”我隻舉了一個例子。

    其實這類事情是舉不勝舉的。

    這不,今晚去維爾迪蘭家我就發現,您對我說的關于凡德伊小姐的話……”阿爾貝蒂娜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我,試圖從我的目光裡能看出來我究竟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的,和我将要告訴阿爾貝蒂娜的是凡德伊小姐其人。

    我了解她是怎樣一個人,但那不是在維爾迪蘭家,而是以前在蒙舒凡。

    由于我從未向阿爾貝蒂娜正式談起過她,我可以裝作是今晚才了解到的。

    我幾近充滿了喜悅–可是在此之前,在小有軌電車上我經曆了内心這般的痛苦–因為這蒙舒凡的往事,隻有我一人知道,這回憶屬我一人所有。

    我雖然把這件往事的日期往後作了推移,但對阿爾貝蒂娜來說,這件事依然是一個無以抵賴的鐵證,對她依然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這一次我至少不用”裝作知道”,”引誘”阿爾貝蒂娜”坦白出來”。

    我自己了解這件事。

    這件事是我曾經透過蒙舒凡亮着的窗戶親眼目睹的。

    阿爾貝蒂娜對我說,她跟凡德伊及其女友的關系是非常純潔的,她這麼說無濟于事。

    我向她發誓(發誓說的是真話),我對這兩個女子的品行是了解的。

    她何以向我證明,她既然跟她們朝夕相處,親密無間,稱她們為”我的姐妹”,她怎麼沒有接受她們的建議,而既然她沒有接受她們的建議,她們怎麼仍然跟她保持親密關系,而沒有跟她一刀兩斷。

    不過我未及說出真相。

    跟巴爾貝克之行一樣,阿爾貝蒂娜以為我對事情真相已一清二楚–如果凡德伊去維爾迪蘭夫婦家的話,我有可能通過凡德伊小姐了解到;我也有可能直接通過維爾迪蘭夫人,因為維爾迪蘭夫人有可能向凡德伊小姐談起過阿爾貝蒂娜–她未讓我說話,自己就先作了承認。

    她們供認雖然與我原來的想象相反,但她自我供認的行為本身向我證明她從未停止過對我說謊,因此仍然使我十分痛苦(尤其是我不再象剛才所說的,對凡德伊小姐抱有嫉妒了)。

    總之,阿爾貝蒂娜先聲奪人,說:”您言下之意是我聲稱我一半是由凡德伊小姐的女友撫養成*人的,您今晚發現我這話向您撒了謊。

    這确實不錯。

    可是我覺得您不把我放在眼裡,您一心迷戀的是那位凡德伊的音樂,我便天真地以為,既然我有一個同學是凡德伊小姐的女友的女友–我向您發誓,這是真的–如果我編造說,我跟這些姑娘都很熟悉,這樣我就比較能夠引起您的興趣。

    我感到,您讨厭我,把我看成是個蠢婦。

    我想,我如果對您說,我跟這些人有過交往,我可以向您提供與凡德伊作品有關的一切細節,我可以在您眼裡提高一下自己的形象,可以借機接近您。

    誰想到,非要等到這倒黴的維爾迪蘭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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