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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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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阿爾貝蒂娜,難道上流女子中也有人對您放肆嗎?””從來沒有。

    ””那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嗯,她說話不象那些上流女子那麼随便。

    ””舉例說說。

    ””她不象我們接待的許多女子,從來不用’讨厭’這個詞,也不說’無所謂’那種話。

    ”我覺得,我一部分原來未曾付之一炬的小說也終于化成了灰燼。

    本來的話,我的失望也許還會持續下去。

    每當我想到阿爾貝蒂娜的話,都會産生一股瘋狂的怒火,可是這怒火總是碰到某種溫柔,于是便降落下來。

    平心而論,我自己不也一樣,我回到家裡,宣布希望一刀兩斷,我不也在撒謊。

    況且,回過頭來想一想,阿爾貝蒂娜在認識我以前過的是何等的縱樂生活,而現在則表現出囚人般的順服,我不能不加倍珍惜,于是我不再責怪她了。

     不過,我雖然是僞裝,内心卻湧上一股凄涼之情。

    本來非有真實的意圖不會有這份傷感,可我為了裝出憂傷,不得不想象一份憂傷出來。

    在我們共同生活的過程中,我一直不斷地暗示阿爾貝蒂娜,我們這種生活隻能是暫時的。

    我做這樣的暗示,目的是讓阿爾貝蒂娜繼續感到我們的生活還有吸引力。

    可是今晚我走得更遠,因為我怕,用含糊不清的暗示,對她進行一刀兩斷的威脅,已經不夠有效,怕阿爾貝蒂娜心裡産生念頭與之抗衡,仍以為偉大的愛情使我産生了嫉妒心,似乎說是這愛情嫉妒心促使我去維爾迪蘭家作明察暗訪的。

    那天晚上我想,導緻我突然決定演出斷情戲的原因–對此我是後來才逐漸發覺的–中,有一個主要的原因,即我跟父親有一個相仿的地方,有時會心血來潮,會對一個好好的平安無事的人進行威脅。

    為了不讓人覺得這一威脅隻是空頭吓唬而已,我便在假戲真演的路上走得很遠,一直到對手錯以為我真的會說到做到,開始渾身戰栗的時候,我這才收兵落幕。

     不過,我們清楚地感到,謊言之下必有實情,如果生活不給我們的愛情帶來變化,我們自己就會想法創造或者僞造變化;我們之所以想談分别,因為我們強烈地感到,愛情和萬事萬物一樣,都迅速地朝着永别的方向演進。

    永别之時遠未來臨,我們已經希望先為它流淌眼淚。

    當然,這一回我演這場戲,有一個實際的原因。

    我突然堅持要挽留她,因為我感到她分心于其他的人,我無法阻止她跟那些人走到一起去。

    如果她拒絕一切人,永世專心于我,我也許會更加堅定,決心與她永不分離。

    嫉妒變分離為殘酷,而感激化分離為不能,總之,我感到我發動了一場大戰,我非勝則死。

    我本來可以在一小時之内便把擁有的一切拱手交給阿爾貝蒂娜。

    我心想:一切都取決于這場戰役。

    但是這場戰役與從前的戰役有所不同,不是幾個小時就能解決出勝負,它更象一場當代戰役,兩天、三天,乃至兩個星期都不見分曉。

    人們總以為這是最後一刻拼刺,所以不遺餘力。

    然而一年過去了,卻還沒有”決出雌雄”。

     當我害怕阿爾貝蒂娜離我而去,恐懼感占有了我的時候,我無意識中來到了夏呂斯身邊,回想起他說謊的一些場景;恐懼感的上面又增添了一層無意識回憶。

    我曾經還聽我母親叙說過一件事情,我當時一無所知,但後來這件事使我相信,那種說謊場面的所有因素都是我自身内部一個隐蔽的遺傳儲存所提供的。

    正如有些烈性*酒或咖啡一類的藥物對我們潛在的精力會發生作用一樣,某種感情沖動在此也會發生作用,會把這種遺傳儲存挖掘出來為我們所用:我的姨媽奧克達夫聽歐拉莉報信說,弗朗索瓦絲自以為女主人永遠不會再出門了,便暗中玩弄手腳,準備瞞着我姨媽擅自偷偷出門。

    于是,我姨媽在前一天佯裝決定第二天要試着出去走走。

    她把這話對弗朗索瓦絲說了。

    弗朗索瓦絲起先還将信将疑。

    我姨媽讓她事先将所需衣物全部備好,将那些鎖在箱櫃裡過久的衣物都拿出來晾曬,不僅如此,而且還訂好了汽車,快到正式出門的時候又把一天的日程安排都作了詳細交待,吩咐妥當,直到弗朗索瓦絲對此深信不疑,或至少再也沉不住氣終于不得不向我姨媽說了實話,說她預先已有安排,我姨媽這才放棄自己的計劃,說為的是别妨礙了弗朗索瓦絲的安排。

    我的情況與此相仿。

    為了不讓阿爾貝蒂娜以為我是在虛張聲勢,讓她以為我們即将相互離别,并讓她這個想法發展得越遠越好,我必須自己對自己的分手建議作一番結論。

    于是我将翌日才将開始,然後将永遠持續下去的時間,即我們分别以後的時間作了提前,向阿爾貝蒂娜千叮咛萬囑咐,仿佛我們過一會兒肯定不會再和解一般。

    正如将軍們所言,要使佯攻能夠蒙蔽對方,必須把佯攻變成真攻。

    我在裝演之中投入的感情精力,就仿佛真有其事一樣;這場離别的假戲結果演成真的生離死别一樣,叫我充滿了無限的憂傷。

    也許這是因為兩名演員中的一名,阿爾貝蒂娜信以為真,反過來增加了另一名演員的幻覺。

    本來我們是得過且過,這樣盡管很不舒服,但還能忍受,在習慣的負荷下,庸庸碌碌,相信明天的日子盡管殘酷難熬,但畢竟仍有我們依戀的人留有身邊。

    我這下發瘋似的,整個毀了這沉重的生活。

    雖然我隻是虛假地摧毀了它,但這足夠使自己黯然神傷。

    因為即使我們是用謊言的形式說出了憂傷,但這語言自身便纏綿悱側,那苦澀深深地注入我們的血液;因為我們知道,我們在扮演永别的時候,其實隻是将日後注定的一個時刻提前道出而已。

    何況我們難以斷定,我們剛才觸發的就一定不是鳴響這一時刻的啟動裝置。

    我們盡管可以虛張聲勢,但是被欺騙一方将作何種反響,這裡總含有一部分難以預料的因素,不管這些因素的比重是多麼微弱。

    要是這場演劇變成一場真的離别怎麼辦!想到這種可能性*–盡管這是不可能的可能性*–我們忍不住有一陣心酸。

    現在我們産生了雙重的憂慮。

    分别來臨的時候,正是我們對分别已經無法忍受的時候,正是我們從女子那兒遭受了痛苦,她未及将您治愈,或至少減輕您的痛苦,就要離開您的時候。

    另外,我們平日即使是處在憂傷之中,但至少還可以依靠習慣的支撐借以休養生息,現在這一點我也将喪失殆盡。

    是我們自己自願放棄這習慣支撐點的。

    我們把眼前的時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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