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時間已經很晚,所以一清早我就囑咐弗朗索瓦絲,如果她要從阿爾貝蒂娜房前經過,請她把腳步放輕一些。
于是弗朗索瓦絲堅信,我們這一晚一定是在所謂的酒神節中度過的,便嘲諷地囑咐其他仆人,不要”吵醒公主”。
這正是我擔心的一件事情。
我怕弗朗索瓦絲有朝一日再也克制不往,對阿爾貝蒂娜蠻橫無禮,這樣會把我們的生活搞得更加複雜。
弗朗索瓦絲此時已不象年輕的時候看着歐拉莉受我姨媽寵愛,還能忍氣吞聲。
她現在已沒有這麼勇敢,能夠忍受嫉妒心的折磨。
嫉妒使我們這位女仆臉形歪扭癱瘓,其程度之嚴重,以至于有時候我不禁在想,我可别蒙在鼓裡,她這麼怒火發作之後,會不會小病一場。
我請求别人不要破壞阿爾貝蒂娜的睡眠,可自己卻找不到絲毫的睡意。
我試圖弄個明白,阿爾貝蒂娜究竟屬于什麼精神狀态。
在演了這幕悲喜劇以後,我是否真正繞過了險灘暗礁呢?盡管她口口聲聲說在這裡十分幸福,但她有時候會不會仍有要求自由的想法呢?相反我是否應該相信她的話?兩種假設,哪一種是成立的呢?如果說當我想弄明白一個政治事件的時候,我通常–我必須如此–将我昔日生活的一個事例提到曆史的高度來看待,那麼相反,我在那天早晨,不斷地将前夕的這出戲的意義與當時發生的一個外交事件–兩者具有天壤之别,此處隻是為了弄明白這出戲的意義起見–作一等量齊觀。
我也許有權進行這樣的推理。
因為我曾經多次看見德·夏呂斯先生精湛地扮演這類騙局,他的形象很有可能潛移默化地在我前夜這場戲中起到了引導作用。
另外,從這場戲本身而言,它無意之中不正是将德意志種族的深刻傾向–狡詐和傲慢引起的挑動性*,必要的情況下産生的好鬥性*–引入了私生活領域嗎?我的大學
有不少人,包括摩納哥王子,都向法國zheng府暗示過,如果法國zheng府不與德爾卡塞①先生分手,那麼德國就會咄咄逼人,真的發動一場戰争。
于是外交部長被迫提出辭呈。
法國zheng府接受了一個假設,即如果我們不作讓步,别人就會向我們宣戰。
但是也有人認為,那純屬”虛張聲勢”,如果法國穩住陣腳,德國絕不敢輕易拔劍。
毫無疑問,兩個劇本,兩套情節。
阿爾貝蒂娜從未揚言,從未威脅過她要跟我一刀兩斷。
但是正如法國zheng府對德國抱有疑心一樣,一系列的印象又使我疑窦叢生,堅信她是想到過要威脅我的。
但再說回來,如果德國有的倒是和平的意圖,那末挑起法國zheng府産生多心,以為德國想發動戰争,那就是危險的機智在作怪,必須加以反對。
誠然,如果阿爾貝蒂娜是以為我永遠下不了決心跟她徹底決裂,這才産生獨立願望的話,那我的舉動是相當聰明機靈的了;但是,她得知我去了維爾迪蘭家以後,這麼火冒三丈,嚷着”我敢肯定”,最後又全部揭去面紗地說:”他們一定把凡德伊小姐也請到家裡去了。
”隻要看看她的這種态度,說她沒有以為我下不了決心,這豈不令人難以置信嗎?她過着隐秘的生活,朝着滿足自己異癖的方向發展,難道我們對此視而不見嗎?安德烈給我透露過,阿爾貝蒂娜和維爾迪蘭夫人會過面,這就證實了上述這一切。
我盡力與自己的本能作抵抗。
此時我想,她突然需要自由獨立的願望–假設這一願望是存在的–也許源于,或最終會源于一個相反的想法,即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她為妻,我無意識地暗示我們即将分離的時候,道出了真心話;無論如何,遲早有一天我會離開她的。
我今晚扮演的這場戲隻能加強了她的這個信念。
她的心裡最終可能醞釀出這樣一個決心:”既然有朝一日會注定發生此事,不如趁早說斷就斷。
”按照荒唐之至的格言所鼓吹的理論,要想和平,就得備戰,但是這一理論的效果卻适得其反。
首先敵對雙方都誤以為是對方希望關系破裂,這一誤解所導緻的結果便是關系真正的破裂。
關系破裂以後,雙方又都以為這是對方的意圖所造成的。
所以威脅即便不是出于真心,隻是虛張聲勢,但它一旦成功,便會慫恿人們愈演愈烈;而虛張聲勢究竟進行到哪一步才能獲得成功,這是很難預言的事情。
如果一方走很太遠,另一方雖然一直退讓,到後來也會發起反攻的。
如果一方不知道改變戰略,以為堅持裝出不怕破裂的氣概,就是避免破裂的最好方式(我今晚對阿爾貝蒂娜就采取了這一方式),同時又一味地傲視闊步,甯死不屈,堅持威脅下去,其結果會把雙方都逼到絕路上面。
虛張聲勢中也可能摻雜着真實的用意,兩者交替輪換着,昨日是場遊戲,翌日就會變為事實。
最後,還有可能發生另一種情況,即敵對一方确實決心一戰;阿爾貝蒂娜遲早就會想到,不要再這樣生活下去了;也許她心裡并未産生過這種想法,是我自己想入非非,胡編亂造;這就是那天早晨她睡着的時候,我作出的幾種不同假設。
說起最後這個假設,在這以後的一段時間裡,我之所以吓唬阿爾貝蒂娜,說要跟她一刀兩斷,這純粹是因為她所要求獲得的是一種不好的自由,我是為了回敬她的這種想法才這麼先聲奪人的。
她雖然沒有直接挑明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