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對一些事情故意半遮半露,并不否認,含糊其辭地表示默認。
然而,我的嫉妒,我對阿爾貝蒂娜實行的監視(這些我是多麼希望弗朗索瓦絲不要有所察覺),弗朗索瓦絲不久就猜出了幾分。
正如一個懂得招魂術的人蒙住雙眼也能找到東西一樣,弗朗索瓦絲也受着一種直覺的引導。
我遇上什麼事情可能心情不快,她都有一種直覺。
無論我怎樣迷惑她,對她謊話連篇,無論她自己怎樣對阿爾貝蒂娜充滿忌恨–弗朗索瓦絲一忌恨,不是把敵手想象得快活非凡,詭計多端,虛情假意,而是設法探明什麼事情能夠叫敵手甘拜下風,迅速完蛋–都無法使她的直覺随便偏離目标。
我說兩人分手,隻是恐吓而已,但是我懷疑,阿爾貝蒂娜如果感到自己在受監視,會不會把恐吓變成現實;由于我們的生活處在變化之中,我們能用無稽之談和騙人的謊言來創造現實。
我每聽到開門的聲音,就禁不住戰栗一下,猶如我外祖母在彌留之際,我一按門鈴,她就要顫抖一下一樣。
阿爾貝蒂娜不跟我說一聲就會出門,這我不大相信,那隻是我的無意識在猜測而已,猶如外祖母當時已經神志不清,門鈴一響,隻是無意識還在顫動一樣。
一日早晨,我突然一陣不安,怕她不僅出門了,而且出走了。
我聽到開門的聲音,覺得很象是她卧室的門。
我蹑手蹑腳一直走到她的卧室前,推門後停在門檻處。
半明半暗之中,我發現床單鼓成一個半圓形,大概是阿爾貝蒂娜蜷着身子,頭和腳對着牆睡着,又濃又黑的頭發散在床沿邊上。
我放心了,她在,她沒有開門,沒有走動。
我感到這半圓形的床單雖然一動不動,但卻充滿了活力,因為床單裡面裹着一個完整的生命;這個生命是我唯一視若至寶的東西,我感到它在那兒,為我所控制和占有。
弗朗索瓦絲跟阿爾貝蒂娜肯定從來沒有争吵過,但我領教過弗朗索瓦絲指桑罵槐的本領。
她善于利用時機,策劃導演出頗有意味的戲來。
我不相信她每天都會那麼老實,不設法讓阿爾貝蒂娜明白,阿爾貝蒂娜在家裡扮演的是怎樣一個受盡屈辱的角色*;她一定會繪聲繪色*、誇大其詞地告訴我的女友,她過的生活其實是一種近乎軟禁的生活。
有一次,我發現弗朗索瓦絲戴了一副大眼鏡,在我的稿紙中翻找什麼,又把我記載着有關斯萬以及他離不開奧黛特的故事的一張紙放回原處。
她無意之中是否曾把這張紙随便放到阿爾貝蒂娜的房間裡去過?雖然弗朗索瓦絲含沙射影起來話音很高–她隻有在幕後策劃不可告人的事情時才是竊竊私語,低聲說話的–但是相比之下,維爾迪蘭夫婦憑空誣陷、惡語中傷的嗓音大概要比她更高、更清楚、更咄咄逼人;他們發現阿爾貝蒂娜無意之中牽住了我,我又故意地牽制住她,以至于倆人都遠離了小圈子,不由得怒火沖天。
至于我為阿爾貝蒂娜花錢的事,那是一點也别想瞞過弗朗索瓦絲,任何開支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弗朗索瓦絲缺點不多,但是她卻創造了為這些缺點服務的真才實學;可惜除了發揮她的缺點,她的真才實學經常得不到表現。
她主要的缺點是,别人為她花錢她也毫不在意,但一旦我們為别人花錢,她就會發生好奇。
我如果要結清一筆帳或者要支付一筆小費,想躲到一邊避開她,那是白費心機,她總會找到一個盤子,來把它收好,發現一塊餐巾,來把它取走,她總是尋找機會走近我的身邊。
我不給她時間停留,氣憤地把她攆走。
這個女人視力已經不及,算帳也不熟練,可她卻象一個裁縫,一看見您便本能地丈量起來,立刻算出您的衣服用料,甚至禁不住前來摸您一下;她又象一名畫家,對某種色*彩效果特别敏感。
她受着類似裁縫畫家嗜好的驅使,在一旁偷偷看着,我究竟付了多少,然後立刻核算起來。
有時候,為了不讓她告訴阿爾貝蒂娜,我在賄賂她的司機,我采取先發制人的辦法,對自己給了小費表示道歉,說:”我是想對司機客氣一些,給了他十法朗。
”弗朗索瓦絲是鐵面無私的,而且她那半瞎的鷹眼投一瞥,對任何事情就會一目了然。
她回答我說:”不,先生給了他四十三法郎的小費。
他對先生說車費是四十五法郎,先生給了他一百法郎,他隻找還給先生十二法郎。
”連我自己都還不知道,她卻已經把小費看得一清二楚,并一分不差地算了出來。
如果阿爾貝蒂娜是希望我恢複平靜,那她已經達到了一半目的。
我的理智不斷地要求我向自己證明,要說我對阿爾貝蒂娜用心不良,那隻是一種錯覺,正如要說她有邪惡的本能,那也可能是我對她的一種錯覺。
我的理智提供了論據,我希望這些論據是有說服力的。
但是為了公正起見,為了有幸發現事實真相–除非從來隻有通過預感和心靈感應我們才能認識事實真相–我難道不應該對自己說,雖然為了我的康複,我的理智在聽憑我的欲|望操縱,但是,一涉及到凡德伊小姐,涉及到阿爾貝蒂娜的異癖,她另立生活的意圖以及她離我而去的計劃–後兩者是她異癖的必然結果–等等事情,我的本能卻可能聽任我的嫉護把理智引入迷途,使我舊病複發。
不過,阿爾貝蒂娜閉門不出–她自己想盡辦法,巧妙地把閉門不出變成了自我囚禁–解除了我的痛苦,并漸漸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