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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五部 女囚(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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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60),西班牙肖像畫家。

     我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阿爾貝蒂娜絲毫沒有要求重見凡德伊小姐及其女友,而且在我們一起制訂的所有度假計劃中,由于貢布雷離蒙舒凡太近,她主動提出避開貢布雷。

    即然如此,我再對她們表示嫉妒,就不免有些荒唐可笑了。

    所以我經常請阿爾貝蒂娜為我彈奏凡德伊的音樂,心裡不再産生痛苦。

    隻有一次,凡德伊的音樂成了産生我嫉妒之心的間接原因。

    阿爾貝蒂娜知道我在維爾迪蘭家聽過莫雷爾演奏凡德伊的作品。

    有一天晚上,她跟我談起莫雷爾,向我表示要去聽他演奏,并十分希望跟他認識。

    在此以前兩天,我正好聽說萊娅給莫雷爾寫了一封信,無意中被德·夏呂斯先生截得。

    我便懷疑,是不是萊娅對阿爾貝蒂娜談起了莫雷爾。

    ”肮髒的女人”、”婬*邪的女人”的話不由浮上我的心頭,使我惡心。

    這樣,凡德伊的音樂與萊娅–而不是與凡德伊小姐及其女友–痛苦地聯系在一起了。

    隻有當萊娅所引起的痛苦消減了,我才可能沒有痛苦地聽凡德伊的音樂。

    一個痛苦治好了我,阻止了其它痛苦産生的可能性*,在維爾迪蘭夫人家裡聽到的音樂,當時聽起來,有些樂句隻是一些渾然模糊的幼體,很難分辨清楚,現在這些樂句卻變成了雄偉輝煌的大殿;有些樂句當時我難以認清,認清了也覺得十分醜陋,現在卻變成了女友。

    我萬萬沒有想到,這些樂句會象有些人一樣,初看十分令人讨厭,但一旦被我們所了解,就立刻變成了我們現在所發現的樣子。

    兩個狀态之間,發生了一個真正的嬗變。

    另有一種情況,有些樂句本來十分清晰,我當時聽不出來,現在聽起來卻一清二楚,聽得出它們與其他作品的聯系。

    譬如,在維爾迪蘭夫人家裡聽到的七重奏中,有一句管風琴宗教變奏樂句,當時就未曾引起我的注意,然而,這句樂句猶如從天堂神宇拾級而下的聖女,來到音樂家熟悉的仙女中間,與她們融為一體。

    此外,我曾經覺得有些表現正午鐘聲歡騰快樂氣氛的樂句,缺乏悅耳的音調,節奏過于機械,現在卻成了我最喜歡的樂句。

    這不是因為我習慣了它的醜陋,就是因為我發現了它的美麗。

    我們對任何傑作,起初感到失望,後來作出相反的反映,究其原因,是因為起初的感受在弱化,或者因為我們為發掘真理作出了努力。

    這是适用于一切重要問題–藝術現實的問題、現實的問題以及靈魂永恒的問題–的兩種假設。

    這兩種假設,必須選擇其一。

    就凡德伊的音樂而言,時刻都需要作這種選擇,而且選擇的表現形式是多種多樣的。

    譬如,我之所以認為凡德伊的音樂是比任何名書更為真實的東西,我不時想,其原因就在于我們對生活的感受不是以思想的形式出現的。

    我們是靠文學轉譯,即精神轉譯才使人們對我們的生活感受産生意識,分析闡釋的。

    但是文學轉譯還不能象音樂那樣,對生活的感受進行重新組織,音樂似乎就是跟随我們變化、再現我們内心感受的最高音符,是賦予我們特殊陶醉的聲音;有時候我們就處在這種特殊陶醉之中。

    當我們說:”天氣多好!陽光多麼明媚”時,這種陶醉,旁邊的人是絕對無法共享的。

    同一個太陽,同一種天氣,在人們的心裡激起的震顫是完全不同的。

    凡德伊的音樂中就有這樣一些景象,這些景象是完全無以言傳的,我們也無法凝視靜觀。

    我們在入睡的時候會受到這些奇觀妙景的撫摸,但就在這個時刻,理智已經抛棄了我們,我們的眼睛已經閉上,還未及認識這不可言喻和不可視見的東西,我們已經進入了睡鄉。

    我覺得,當我沉浸于藝術就是真實這一假設時,音樂所能提供的,不僅是晴朗之日或鴉片之夜所能激發的那種純粹的神經快悅,而是一種更加真實、更加豐富的陶醉。

    我的感覺至少如此。

    一件雕塑、一段樂曲,它們之能夠激起高尚、純潔、真實的感情,不可能沒有任何精神現實為依據,否則生活就是毫無意義的。

    因此,任何東西都比不上凡德伊一個漂亮的樂句,都比不上它那樣,能充分表現我生活中時而感到的那種特殊快悅,也就是我面對馬丹維爾鐘樓、面對巴爾貝克路邊樹木,或者簡單地說,本書開卷談到的品茶時所感到的那種特殊快悅。

    凡德伊的創作就猶如這一杯茶,他從音樂世界為我們送來了光怪陸離的感覺。

    明亮的喧嘩、沸騰的色*彩在我的想象前歡快的舞動着,揮動着–但速度之快,我的想象根本無法抓住–散發老鹳草芬芳的绫羅綢緞。

    雖然這種模糊不清的感覺在回憶中是不能深化的,但是時間場合特征能夠告訴我們,為什麼某種味覺會使我們回憶起光的感覺;根據時間場合特征,模糊的感覺至少可以得到澄清。

    然而,凡德伊作品引起的模糊感覺并非來自一種回憶,而是來自一種感受(如對馬丹維爾鐘樓的感受)。

    因此,從他音樂散發的老鹳草芬芳中,應該尋找的不是物質的原因,而是深層的原因。

    應該發現,這是世人不知的,五彩缤紛的歡慶(他的作品似乎就是這種歡慶的片斷,是露出鮮紅截面的片斷),是他”聽到”世界以後,把世界抛出體外的方式。

    任何音樂家都未向我們展示過這一獨特世界,其特性*鮮為人知。

    我對阿爾貝蒂娜說,最能證實真正天才的,正是這一世界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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