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會變得無動于衷。
前後相距幾個小時,阿爾貝蒂娜從決定不想離開巴爾貝克一變為決定立即離開,我發現了個中的原因,内心留下了小小的創傷。
要想達到心緒平靜,無動于衷的那一天,必須等到這創傷愈合以後才行。
如果從此我不再受到什麼新的打擊,那麼病症就會逐漸減輕,直至完全消失。
現在已經可以看出,分手雖然不是迫在眉睫,但已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但是,由于我目前病症還未減退,現在就實行分手,必定要增加痛苦和困難,所以還是以”冷處理”為上策。
時機的選擇要由我來作主。
如果在我決定分手之前,她搶先一步,宣布說她厭透了這一生活,一定要走,屆時仍然來得及考慮如何擊倒她。
我可以給她更多的自由,向她許願,保證讓她立即得到她企盼已久的樂趣;如果隻能靠打動她的心來獲得援救,我還可以向她吐露我的内心惆怅。
所以關于這一點,我心底泰然。
其實在這一點上,我自己也常常缺乏邏輯,跟她說話,告訴她我的想法,從來不加注意,前後發生矛盾。
基于這一假設,我猜想牽涉到分手的事情,她肯定會早早地提出她的理由來。
這樣我可以從容地駁回她的理由,說服她。
我感到,我跟阿爾貝蒂娜的生活,不嫉妒則是無聊,一嫉妒便是痛苦;即便是有幸福,也是不得長久。
那天晚上,在德·康希梅爾夫人來訪以後,盡管我們倆人心情都十分愉快,但我仍憑着巴爾貝克時的明智,決意離開她,因為我很清楚,發展下去,對我并不會有什麼好處。
隻是我到現在都仍這麼想象,我對她的思念将是我倆分别時刻所留下來的一個顫音;一個加了持續音的顫音。
因此,我願意選擇一個甜蜜溫柔的時刻,以後好讓我内心繼續震顫着這美好的時刻。
不應該挑剔,左盼右顧,應該要有明智。
可是既然已經等了那麼久,與其說眼看她象我從前一樣,媽媽未再吻道晚安或者到火車站給我送别,我就一氣之下走開,還不如耐心地再等幾天,一直到出現一個可以接受的時刻,不然那就太沒有理智了。
我不顧一切,對她百獻殷勤。
買福迪尼長裙的事情,我們終于共同商定,還是用金藍面料、玫瑰襯裡訂制一件,現在剛剛做好。
我一共預購了五件,很遺憾,她都沒要,單單喜歡那一件。
春天來臨,她姨媽對我說的話過了兩個月,有一天晚上,我終于忍不住發了火。
那天晚上,她就是穿着那件福迪尼長裙。
裙子使我想到威尼斯,更使我想到我為她作出的犧牲,然而她卻沒有絲毫感激之情。
我雖然從未見過威尼斯,但是自從我孩提時要去那兒度複活節假,甚至更早一些,自從在貢布雷時斯萬送給我提香的版畫和基多的攝影以後,我對威尼斯就一直日夜向往。
阿爾貝蒂娜那晚穿上那件福迪尼長裙,就仿佛是那誘人的、卻又隐而不見的威尼斯幽靈出現了。
她渾身披滿了阿拉伯首飾,使人想起威尼斯城,想起猶如蘇丹臉上綴滿珠寶的面紗和金碧輝煌的威尼斯宮殿,想起安布羅瓦茲圖書館①的精裝圖書,想起雕刻着東方鳥的石柱;這些象征着生死輪回的東方鳥,在綢光之中相互映輝,閃爍出深藍的顔色*,然而随着我目光的移動,深藍色*又變化為柔和的金色*。
這色*彩的瞬息變化,猶如坐在威尼斯尖舟上,随看小船輕輕的劃移,湛藍的大運河瞬時會泛出火焰焰的金光一樣。
更别提那兩袖裡襯的櫻紅,那更是典型的威尼斯色*調,也就是通常所謂的提耶波羅②玫瑰色*。
那天白天,弗朗索瓦絲無意中說漏了嘴,告訴我,阿爾貝蒂娜對什麼事都不稱心;我讓弗朗索瓦絲傳話告訴她,建議她一起出去走走,或者告訴她我不出門,車子來接她;不管車子來接不來接,不管跟她說什麼她幾乎一概聳聳肩,愛理不理。
那天晚上,我覺得出她脾氣不好,又逢上天氣第一次暴熱,我心情煩躁,再也憋不住一肚子的火,終于指責她忘恩負義:”對,您可以去問問所有人,”我失去了控制,聲嘶力竭地叫道,”您可以去問問弗朗索瓦絲。
我這隻不過是嚷嚷而已。
”我這一嚷,立刻回想起阿爾貝蒂娜曾經對我說過,我發怒的時候,她覺得我的臉色*有多麼難看。
她還給我引過一段《愛斯苔爾》③中的台詞:
瞧,這憤怒的前額沖着我,
我驚魂失魄知幾多?
唉!面對您眼中噴射的火,
試問哪顆勇敢的心不哆嗦?
①處于意大利米蘭,擁有大量珍貴的古籍和手抄本。
②提耶波羅(1696-1770),意大利畫家。
③拉辛的悲劇。
我對自己的暴怒十分羞愧,我要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表示後悔。
但是,我不能甘拜下風,自認失敗。
我要向她顯示,我的講和是有武裝的、具有威吓力的講和;同時我覺得,要她去除一刀兩斷的念頭,就有必要表示,我根本不怕一刀兩斷。
于是我說:”原諒我,我的小阿爾貝蒂娜,我對自己這麼發怒十分慚愧,後悔莫及。
如果我們不再能和睦相處,如果我們必須分手,那也不應該這樣,這不配我們。
如果必要,我們可以分手,但最重要的是我真誠地請求您原諒我。
”我思忖着,如何彌補這一切,保證她打算接下去再留一段時間,至少留到安德烈走了以後–過了三個星期安德烈走了–最好第二天就讨好她一下,給她找一些她曾經有過,但已有好久沒再嘗到過的樂趣。
既然我要消除自己給她造成的煩惱,也許我應該趁此機會向她表明,我要比她想象的更要了解她的生活;到明天,她不愉快的心情将煙消雲散,但是,我對她的警告會留在她的腦中;”是的,我的小阿爾貝蒂娜,我多麼暴怒,請您原諒我。
不過,我不是完全象您想象的那樣,是個十惡不赦的人。
有些壞人總是千方百計挑撥我們倆的關系。
為了不讓您遭受痛苦,我從未願意把這些事情告訴您。
有時我聽到一些告發以後,簡直要氣瘋了。
”我想趁機向她表明,我對她去巴爾貝克一事了如指掌,便說:”比如說吧,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