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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六部 女逃亡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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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之外給另一種生活構成的純現實主義的小說提供它的”情節”,而小說跌岩起伏的情節又會反過來使心理實驗的曲線彎曲而且改變心理實驗的方向。

    情節是多麼複雜而緊湊,愛情的發展又多麼迅猛,好比巴爾紮克的短篇小說或舒曼的叙事曲,盡管開端有些許遲緩,間斷和猶豫,那結局又是多麼神速!應該把我們那一段柔情似水的美滿生活擺在最後一個年頭,對我來說這個年頭真好比一個世紀–因為在我思想上,從巴爾貝克到她離開巴黎,阿爾貝蒂娜的地位已經發生了變化,同時她本身也在獨立于我之外的情況下而且常在我不知不覺間起了很大的變化–這柔情似水的美滿生活雖然并不持久卻使我感到它似乎非常充實,幾乎無所不包,這種生活永遠也不可能再出現了,然而它又是我不可或缺的。

    也許它本身并非不可或缺,它起初隻不過是某種帶必然性*的東西,因為如果我沒有在一篇考古論文裡讀到描寫巴爾貝克教堂的段落;如果斯萬在對我談到這座教堂堪稱波斯式的教堂時沒有把我的興趣引向拜占庭時期的諾曼底方言;如果一家豪華旅館建築公司在巴爾貝克修建的那家舒适衛生的賓館沒有促使我的父母下決心滿足我的願望讓我去巴爾貝克,我根本就不可能認識阿爾貝蒂娜。

    誠然,在我向往已久的巴爾貝克,我既沒有發現我夢寐以求的波斯式教堂,也沒有找到那永恒的霧霭。

    那行程一個鐘頭35分的漂亮的火車本身也并不符合我的想象。

    然而,為了補償我們為之神往而且枉自苦苦追求尋覓卻未得到的東西,生活往往會給予我們某種我們完全沒有想象過的東西。

    在貢布雷,每當我愁苦萬狀地等待母親向我道晚安時,誰又會對我說我那時的憂慮可以消除,随後在某一天又會複蘇,不過不是為我的母親而是為一個少女複蘇呢?這個少女開始無非是海天連接處的一朵花,一朵我的眼睛每天都希冀着去觀賞的花,一朵有思維能力的花,我多麼孩子氣地熱望在這朵花的心靈裡占據一個顯要的位置,當她不知道我認識德·維爾巴裡西斯夫人時,我又是多麼痛苦。

    是的,幾年以後正是為一個陌生姑娘的一聲晚安,一個吻,我象孩提時等不到母親前來看望我那樣痛苦不堪。

    我那麼需要這個阿爾貝蒂娜,如今她的愛幾乎成了我心靈的獨一無二的存在依據,可是倘若斯萬不曾對我談到巴爾貝克,我也許永遠也不會認識她。

    她也許會活得更長,我也不至于終身為她的死而備受折磨。

    唯其如此我才感到是我出于十足利己主義的愛而聽任阿爾貝蒂娜長辭了人世,這似乎和我謀殺我的外祖母并沒有什麼兩樣。

    就算我後來在巴爾貝克認識了她,我也完全可以不去愛她,而我後來卻愛上了她。

    我在放棄希爾貝特而且知道我總有一天會愛上另一個女人的當兒我還差點沒敢懷疑我是否至少在過去隻可能愛希爾貝特一個人。

    然而對阿爾貝蒂娜我竟沒有任何懷疑而且完全相信我愛的人不一定是她,很可能是另外一個女人。

    隻要那天晚上斯代馬裡亞夫人不取消我和她在森林島上共進晚餐的約會就可以做到這點。

    當時還正是時候,也許我的想象力就是為斯代馬裡亞夫人而活躍起來的,這種想象力可以讓我們從某一個女人身上得出一種個别的概念,似乎她本人是獨一無二的而且對我們來說她又是命中注定必不可少的。

    從生理學的觀點出發,我最多可以說我可能專一地愛另外一個女人,但并不是愛任何一個另外的女人。

    身材肥胖的阿爾貝蒂娜頭發是棕褐色*的,她不象紅棕頭發身材苗條的希爾貝特,然而她倆的體質都一樣,她倆都有肉感的雙頰,雙頰上都長着一對難以捉摸的眼睛。

    這樣的女人是有些男人不屑一顧的,而這些男人又可能瘋狂地愛上别的我”毫無興趣”的女人。

    我幾乎可以相信希爾貝特那喜好婬*樂的倔強的個性*已經移植到阿爾貝蒂娜體内,她倆的形體确實有所不同,然而我事後琢磨起來又覺得它們都呈現出了根深蒂固的相似之處。

    男人幾乎永遠以相同的方式感冒,生病,也就是說他之所以如此必定有情況的巧合;當他墜入情網時,那戀愛對象自然是某種類型的女人,而且類型還十分廣泛。

    阿爾貝蒂娜最初引起我浮想連翩的眼神和希爾貝特最初的眼神并沒有絕對的不同。

    我幾乎可以相信希爾貝特那令人難以捉摸的為人,她的喜好婬*樂和她那倔強而詭詐的天性*這次又回來通過阿爾貝蒂娜的形體重新誘惑我了,她倆的形體當然各不相同,但也并非沒有相似之處。

    就阿爾貝蒂娜而言,由于我們在一起而又過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在這樣的生活裡我們整個的思想活動又自始至終都有一種令人痛苦的憂患感維持着經久不衰的内聚力,這樣的生活也就不可能産生自我消遣和遺忘的裂縫,因此她在世時的形體就沒有一天象希爾貝特的形體一樣失去我在事後才意識到的(别人也許不會意識到)女性*的魅力。

    然而她卻去世了。

    我很可能會把她遺忘。

    誰知道某一天是否會有一個氣質同樣多姿多彩躁動不安而又富于幻想的人前來打破我的甯靜呢?不過我并不能預見這些氣質又會以什麼樣的女性*形式體現出來。

    就憑希爾貝特我很難想象出阿爾貝蒂娜的形象,也想不到我會愛上她,猶如對凡德伊奏鳴曲的回憶并無助于我想象她的七重唱一樣。

    此外,即使在我最初幾次看見阿爾貝蒂娜時,我也認為我即将愛戀的會是别的姑娘。

    再說,如果我早一年認識她,我很可能會感到她象黎明前灰蒙蒙的天空那麼毫無生氣。

    如果說我對她的态度有了變化,那是因為她自己也起了變化,我給德·斯代馬裡亞夫人寫信那天,走近我床前的少女再也不是我在巴爾貝克認識的那個姑娘了,這或許隻是性*成熟期婦女的突變現象,或許是我永遠也弄不清楚的某些情況造成的。

    無論如何,即使我在某一天可能會愛上的女人在某種程度上與她相似,即是說萬一我不能完全自由地選擇妻子,我那種也許是必然性*的選擇,在比選一個具體的人更廣闊的範圍,在選擇某一類型的女人方面,應該說還是自由的,而且在排除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愛情的一切必然性*時,那種并非完全自由的選擇也符合我的願望。

    一個女人的臉龐比光線本身更經常地出現在我們眼前,因為我們即使雙眼緊閉也沒有一刻不在珍愛她美麗的眼睛,動人的鼻子,也沒有一刻不在想方設法看到它們,這樣的女人的确是天下無雙的,然而我們都明白,如果我們生活在曾經遇見過她的那個城市以外的某個城市,如果我們在别的街區漫步,如果我們經常光顧的是别的沙龍,對我們來說就不會是她而可能是另一個女人天下無雙。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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