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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 第六部 女逃亡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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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麼壞念頭都沒有。

    那個女侍把小費說多些也許是為了吹牛。

    有一次我就親耳聽見弗朗索瓦絲認定我萊奧妮姨媽當着她弗朗索瓦絲的面說她”每月可以吃上100萬”那樣的瘋話;還有一次她說看見我萊奧妮姨媽給了歐拉莉四張1000法郎的鈔票,而我認為一張折成西疊的50法郎的鈔票都不大可能是真的。

    我就如此這般地探索下去,而且逐漸擺脫了我經過那麼多周折獲取到的令我痛苦萬分的确切消息,因為我總是處在渴望了解而又懼怕痛苦的矛盾之中。

    這一來我的愛應該可以複蘇了,然後随着我的愛情的複蘇,與阿爾貝蒂娜離别的憂傷也緊接着複蘇了,處在這憂傷的時刻我也許比前不久備受忌妒心折磨時更為不幸。

    可是每當我想到巴爾貝克這種忌妒心又會突然出現,原因是我仿佛突然重見了巴爾貝克飯廳的圖景(在此之前這圖景從來沒有使我難受過,我甚至認為這是我記憶中最不使我痛心的畫面之一),每天晚上,玻璃窗外總有一大群人擠在-陰-影裡,就象擠在水族館裡明亮的玻璃隔闆前似的,他們瞧着裡面稀奇古怪的人們在亮光裡走來走去,可是擁擠又使漁婦和平民姑娘摩肩接踵地碰撞着(我從未想到過這點)小有産者的小姐們,這些小姐對裡面的豪華十分忌羨,那種在巴爾貝克還很新奇的奢侈,即使不是家境起碼也是吝啬的習慣和舊的傳統使她們的父母未敢效法,在這些小有産者小姐裡幾乎每天晚上都肯定有阿爾貝蒂娜,當時我還不認識的她恐怕已經在那裡搜羅小女孩了,也許過一會便會找到一個女孩而且同她一起乘夜色*去到沙灘或峭壁下某個荒廢的浴場更衣室。

    憂傷又緊接着攫住了我,我象聽見判決我流放似的聽見了電梯的響聲,電梯沒有在我這一層停下,直開到樓上去了。

    我望穿秋水卻永遠也見不到我那唯一的客人來訪了,她已經死了。

    盡管如此,每逢電梯停在我這一層時我的心仍然會狂跳起來,有一陣我曾想:這一切果然是夢該多好!這也許是她,她快按鈴了,她回來了,弗朗索瓦絲就要來通報我:”先生恐怕一輩子也猜不出誰來了。

    ”說她怒發沖冠不如說她膽戰心驚,因為她的迷信超過了她的報複心,她害怕活的阿爾貝蒂娜也許遠不如她害怕她所謂的阿爾貝蒂娜的鬼魂。

    我試着什麼也不去想,便拿起一張報紙。

    然而閱讀那些沒有感受過真正痛苦的人寫的文章簡直讓我受不了。

    一個人在談到一首不值一提的歌子時說:”真是催人淚下”,可是如果阿爾貝蒂娜還活在人世我倒會興高采烈地聽這首歌子。

    另一個人,還是個大作家呢,在下火車時受到歡呼便宣稱這樣的表示是”令人難忘的”,換了我,倘若我此刻也看見這種表示,我恐怕一刻也不會想到是”令人難忘的”。

    第三個人保證說,如果政局不那麼糟糕,巴黎的生活會”美妙無比”,然而我完全清楚,即使沒有政治這兒的生活也隻能使我感到難于忍受,如果我找回了阿爾貝蒂娜,即使政局糟糕,生活于我也是美滋滋的。

    狩獵專欄的編輯說(時值五月):”這段時間對真正的獵人來說實在令人頭疼,說得更确切些,真是災難性*的,沒有什麼,絕對沒有什麼可獵。

    ” “展覽”欄的編輯宣稱:”這樣組織展覽會使人感到萬分掃興,令人愁煞苦煞……”如果說由于我自己感覺敏銳,那些從未經曆真正幸福或不幸的人說的話便顯得既虛假又蒼白無力,與此相反,那些最無關緊要的一行一行,無論多麼風馬牛不相及,隻要能和諾曼第或尼斯挂上鈎,隻要能和溫泉浴場或伯爾瑪,和德·蓋爾芒特公主或愛情,或失蹤,或不忠實這些概念沾上邊,都會在我來不及轉過頭去的瞬間突然使阿爾貝蒂娜的形象出現在我的面前,于是我又會潸然淚下。

    而且我通常是無法去閱讀這些報紙的,因為翻開報紙這個簡單的動作本身就會使我同時想起阿爾貝蒂娜在世時我的類似的動作,而且想起她已離開人世;我根本沒有力量把這份報級全部翻完便又把它扔下了。

    每一個印象都會引起同樣的然而又是傷痕累累的印象,因為阿爾貝蒂娜已經從這些印象裡消失了,因此我永遠沒有勇氣堅持度過這些支離破碎的令我傷心的分分秒秒。

    甚至在她的身影逐漸停止出現在我的腦際卻又強有力地萦繞在我的心間時,如果我需要象她在世時一樣走進她的房間裡去點燈,去坐在自動牌鋼琴前面,我也會突然心酸難忍。

    她仿佛分成了若幹小小的家神,久久停留在蠟燭的火焰裡、門的執手上、椅背上以及别的更無形的領域,這就象我在不眠之夜的感覺,或我喜歡的女人初次來訪時引起的躁動不安。

    盡管如此,我在一天裡過目的或尚能憶起的寥寥幾句讀過的話仍然常常引起我強烈的忌妒。

    這寥寥幾句勿須對我提供女人傷風敗俗的充分論據,隻要重新喚起與阿爾貝蒂娜的生活密切相聯的我舊有的印象便能達到目的。

    阿爾貝蒂娜的過失一旦移運到某些早已遺忘的時刻,由于我回顧她還活着的時刻的習慣并沒有衰退,她的過失便增添了某種更貼近、更揪心、更殘酷的意味。

    于是我再一次問自己那海濱浴場女侍揭露的事是否真會是假的。

    要想知道實情,最好打發埃梅去一趟尼斯,讓她去邦當夫人的别墅附近住上幾天。

    倘若阿爾貝蒂娜熱衷于女色*,倘若她離開我是因為不願意更長久地被剝奪這種樂趣,她一旦得到自由,便一定會立即去那裡設法重演故伎而且會取得成功,假如她不認為去她熟悉的那個地方比在我家更方便,她肯定不會選擇那裡去躲避起來。

    阿爾貝蒂娜之死使我憂慮的心境改變如此之微小這無疑是不足為怪的。

    一個人在他的情婦健在時,構成他所謂的愛情的相思大多來源于她不在身邊的時刻。

    因此人們老習慣于以不在身邊的人作為遐想的對象,盡管這個人隻有幾小時不在,這不在場的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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