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句子。
正好我已有很久沒去看望德·蓋爾芒特夫婦了,我将去拜訪他們,借此機會通過他們了解人們對我的文章的看法。
①就在我盡量作為任意一名讀者的時候,我看到布洛克、德·蓋爾芒特夫婦、勒格朗丹、安德烈、還有某某先生從每句話裡找出它們包含的形象,于是我又以作者的眼光讀這篇文章。
但是為了使我竭力扮演的那個不可能存在的人兼有一切對我最為有利的對立面,我雖然以作者的身份讀它,卻以讀者的身份來評判自己,因而我沒有任何作者在把自己想表達的完美境界與實際文章相對照時會有的那些苟求。
在我寫那些文章時,它們和我的思想相比是那麼蒼白,和我對事物和諧而明晰的看法相比顯得那麼複雜和晦澀,而且充滿我不知如何填補的空白,因此,當時讀這些文字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痛苦,隻能使我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無能和無可救藥地缺乏才華。
但是現在,由于我竭力把自己作為讀者,就把評判自己這一痛苦責任推卸給了别人,至少在讀我寫下的東西時,能夠将我原來想表達的東西一筆勾銷。
我一面讀,一面盡量使自己相信這是另外一個人寫的。
于是文章中所有的形象、所有的感想、所有的形容詞–隻看其本身,不去想它們與我原來想寫的相比是一個失敗–都以它們的光彩、它們的新穎、它們的深邃使我陶醉。
當我感覺到某處是明顯的敗筆時,我就躲避到對文章贊歎不已的任意讀者這一身份後面,并對自己說:”算了!一個讀者怎麼能覺察這個欠缺呢?不錯,這兒可能缺了點什麼,可是,要是他們不滿意那真叫見鬼了!就現在這樣,妙語連珠之處已經夠多的了,比他們通常讀到的要多。
”–作者注。
我想到某位女讀者,我是那麼希望進入她的閨房,報紙即便不會給她帶去我的思想(因為她不能理解它),至少也能帶去我的名字,如同人們在她面前對我的一聲贊揚。
然而你不愛的東西受到贊揚不能牽動你的心,正如你不理解的思想不能吸引你的思想。
而我其餘的朋友呢?我對自己說,如果我的健康狀況繼續惡化,如果我不能去看他們,那麼不妨繼續寫作,通過我的文章去接近他們,在字裡行間與他們交談,讓他們按我的意向思考,讓他們喜歡我,并接受我進入他們的心靈,這對我将是一件愉快的事。
我這麼想是因為社交關系迄今為止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占據一席位置,缺少這種關系的未來日子使我害怕;還因為在我身體恢複到能重新去看望朋友們之前,寫作這一權宜之計能使我得到他們的關注,也許還能激起他們的贊賞,這對我是一個慰藉;我雖這麼想,但我卻感覺到這是不現實的,不錯,我喜歡把朋友們的關心想象成我的樂趣之所在,然而這是一種内在的、精神的、主動的樂趣,這種樂趣不是他們所能給我的,也不是我跟他們交談時所能得到的,而恰恰是在遠離他們寫作時我才能得到;如果開始寫作是為了間接與他們見面,為了讓他們對我有一個更好的看法,為了替自己在社交界取得一個更好的地位作準備,那麼,日後也許寫作會使我不再想見他們,而文學為我在社交界取得的地位,我也許不再想去享用它,因為那時我的樂趣就不是在社交活動中而是在文學創作之中了。
因此,午飯後我去德·蓋爾芒特夫人家時,主要不是為了見德·埃博什維爾小姐,聖盧的一封電報已經使她這個人失去了最精彩的東西,而是為了在公爵夫人身上看到我的文章的女讀者之一,從而想象公衆,也就是《費加羅》的訂戶和買主們,對我那篇文章可能持有的看法。
況且,我去德·蓋爾芒特夫人家也并非沒有樂趣。
盡管我對自己說,對于我,這個沙龍與其他沙龍的差别在于它在我想象中已存在了很久,我雖明白這一差别的原因,卻不能取消這一差别。
而且在我心目中存在着好幾個蓋爾芒特姓氏。
印在我記憶中的那個蓋爾芒特,就象印在通訊地址錄上的一樣不能引起任何詩意的聯想,但追溯到更早時期,即我不認識德·蓋爾芒特夫人那個時期的幾個蓋爾芒特是能夠在我心中恢複其詩意形象的,尤其當我好久沒見她,當姓氏的神秘之光沒有被凡夫俗子之身的刺目光亮遮沒的時候。
于是我就象遐想某種超脫于現實之外的東西一樣又思念起德·蓋爾芒特夫人的府邸來,正如我重又思念起早先我夢中的霧蒙蒙的巴爾貝克,好象自那以後我就再也沒去過似的,或是重又想起1點50分的那次列車,仿佛我沒乘過這趟車似的。
我知道這一切都不存在,隻是我一時把這一點給忘了,正如有時我們想念一個親愛的人,卻一時忘了他(她)已經不在人間。
後來,我走進公爵夫人的前廳時才恢複了對現實的概念。
不過我安慰自己說,不管如何,她對于我是現實和夢幻之間的千真萬确的交點。
一進客廳我便看見了那位金發姑娘,我曾在24小時中把她誤當成聖盧和我談起過的那位。
她主動要公爵夫人把我重新介紹給她。
的确,從走進客廳那一刻起,我也有一種和她早已熟識的感覺,但一聽到公爵夫人說:”啊!您和德·福什維爾小姐見過面?”這感覺當即煙消雲散了。
其實,我敢肯定自己從未被介紹給任何一位叫這名字的姑娘,否則,一定會留有深刻的印象,因為我聽過關于奧黛特的愛情及斯萬的妒忌心的史話,自那以後,德·福什維爾這名字在我記憶中簡直太熟悉了。
我兩次弄錯姓氏,一次是把”德·奧什維爾”誤憶為”德·埃博什維爾”,一次是把”福什維爾”的誤寫糾正為”埃博什維爾”,這雙重謬誤本身并沒有什麼了不起。
我們錯就錯在向别人介紹事物是按照它們本來的面目,介紹姓名是按它們原來的寫法,介紹某人則按相片和心理學所給的一成不變的概念,而實際上我們感知到的通常遠非如此。
我們七颠八倒地看世界、聽世界、設想世界。
我們按自己聽到的去重複一個名字,直到經驗糾正我們的謬誤,而且謬誤并不總能得到糾正。
在貢布雷,大家跟弗朗索瓦絲談到薩士拉夫人有25年之久,而弗朗索瓦絲繼續說”薩士蘭”夫人,她這樣做并非出于驕傲,有意堅持錯誤,雖然這是她的老脾氣,而且往往因我們唱反調而變本加厲,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