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的日子邀請,光請他們不請别人,讓他們自成一統,遠離那些高貴的人,仿佛邦當夫人或是戈達爾夫人與德·蓋爾芒特公爵或德·帕爾馬公主一接觸,就會象兩種不穩定的化學粉末相接觸一樣,會發生無法彌補的災難似的,戈達爾夫婦、邦當夫婦以及其他人看到總是他們這幫人在一起晚宴雖然不免失望,但還是感到臉上有光,因為能對别人說:”我們在德·聖盧侯爵夫人家吃晚飯來着。
”何況希爾貝特為有利于将來繼承遺産,有時還鬥膽把德·馬桑特夫人也一起請來,這位夫人手執一把玳瑁骨子的羽扇,确實有一副貴婦人的氣派。
隻是希爾貝特有意不時稱贊一番那些隻在向他們表示邀請時才來的識趣者,這稱贊既是一種提醒,也是對戈達爾、邦當這樣的明白人表示最高雅而又最傲慢的問候的一種方式。
我倒甯願與這批人為伍,這也許是因為”我的巴爾貝克女友”和她的姨媽的緣故,我希望她姨媽看見我置身于他們中問。
可是在希爾貝特看來,我現在主要是她丈夫和蓋爾芒特家的朋友(很可能早在貢布雷,當我的父母親不和她母親交往時–在那個年齡我們不僅給事物憑添這種或那種優越性*而且還将它們分門别類–她就已經賦予我一種地位,這地位後來一直伴随着我),故而她認為那些晚會與我的身份不相稱,她在辭别時對我說:”我很高興見到您,不過您最好後天來,您會見到蓋爾芒特伯母和德·普瓦夫人;今天請的是我媽媽的朋友,為了讓她高興。
”然而,這種情況隻持續了幾個月,很快一切都徹底變了樣。
是不是因為希爾貝特和她父親的社交生活注定會表現出同樣的反差呢?總之,雖然希爾貝特成為聖盧侯爵夫人還隻是前不久的事(人們會看到,她很快将成為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但她已實現了最光輝、最難以到達的目标,她認為從此蓋爾芒特的姓氏附着在她身上就象一層金褐色*的釉一樣牢固,不管她和誰來往,她在衆人眼裡永遠是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此念大謬不然,因為貴族封号與股票一樣,人家向你要時價值就上升,你主動提供時價值則下跌)①,簡而言之她的觀點與某個輕歌劇中的人物相同,那個人大言不慚地說:”我想,我的名字已足以說明問題,不用我多費口舌。
”因此她開始對她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表示公然的蔑視,宣稱聖日耳曼郊區的人都是愚蠢之輩,結交不得,後來更将此話付諸行動,幹脆停止與他們來往。
那些在這段時期以後才認識她,并且借助她而步入社交界的人,聽到這位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對她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晤面的上流社會的達官貴人竭盡嘲笑挖苦之能事,看到她拒不接待這個社會的任何人,而且倘若有誰,即便是最顯赫的人,冒險去她府上,她便公然沖着來訪者打呵欠,他們回想以前自己竟然覺得上流社會頗有魅力,都不禁為之臉紅,而且可能永遠不敢向那個女人吐露自己過去的弱點中這一丢臉的秘密,因為他們以為這個女人天性*高貴永遠不能理解他們的這些弱點。
他們聽到她如此淋漓盡緻地譏諷那些公爵,更意味深長的是,還看到她的實際行動與口頭上的嘲笑如此完全一緻!他們無疑并未想到去探究使她由斯萬小姐一躍而成德·福什維爾小姐,又由德·福什維爾小姐一躍而成德·聖盧侯爵夫人,爾後又成了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的偶然事件的原因。
他們可能也未想到這偶然事件的原因和結果同樣都能用來解釋希爾貝特後來的态度:平民對人際交往的理解與斯萬小姐不盡相同,也與一位被大家稱為”公爵夫人”,被令她讨厭的公爵夫人們稱為”我的表妹”的貴婦不盡相同。
人們通常輕視一個沒有能達到或已經最終達到的目的。
當這種輕視表現在我們還不了解的人身上時,我們以為這是他們的品格固有的一部分,而如果我們能追溯到早年,也許我們會發現他們曾比任何人都更狂躁地為這些同樣的缺點所苦惱,隻不過他們已經完全掩蓋或徹底克服了這些缺點,以至我們以為他們不僅自身從來不可能染上這些缺點,而且也不能原諒别人有這些缺點,因為這些缺點在他們是無法理解的。
榮升不久的德·聖盧侯爵夫人的沙龍很快便定了型(至少在社交方面,因為大家會看到在其他方面她的沙龍是多麼暧昧不清)。
然而這個沙龍的面貌頗令人驚訝。
人們還記得,巴黎排場最大、格調最高、可與德·蓋爾芒特的招待會相媲美的要數聖盧的母親德·馬桑特夫人舉辦的招待會。
此外,還有後期奧黛特的沙龍,雖然檔次要低得多,但其豪華與風雅也同樣令人贊歎。
然而現在聖盧依靠妻子的豐厚财産可以得到他希冀的一切物質享受,他已心滿意足,便隻想在用過一頓精美的、有樂師為他演奏優美音樂的晚餐後,安安頓頓呆在家裡。
而且這位一度顯得那麼自命不凡、那麼野心勃勃的年輕人現在竟邀請一些他母親絕不肯接待的夥伴來分享他的榮華富貴。
希爾貝特則實施斯萬身前的妙論:”我不在乎質量,就怕數量多。
”聖盧對妻子是百依百順,他愛她,又全虧了她才能有這等窮奢極侈,故而不想違拗她的喜好,何況她的喜好與自己的又如此相同。
這樣一來,德·馬桑特夫人和德·福什維爾夫人多年來,尤其是為了子女能體面地成家而舉辦的盛大招待會到了德·聖盧夫婦這一代便沒有下文了。
他們擁有世上最漂亮的馬供他們一起乘騎,有世上最漂亮的遊艇供他們遊弋,然而他們往往隻帶上兩位客人。
在巴黎他們每晚請來共進晚餐的朋友從來不超過三四位;這樣,雙方母親原先象寬敞熱鬧的大鳥欄似的沙龍便意想不到地、但又自然而然地逐漸衰退,最後被一個安靜的小鳥窩所代替。
①一切在我們看來是不朽的東西終将毀滅,一個人在交際場的地位也和其他事物一樣,并不是一經造成便能一勞永逸的,而是象一個帝國的威勢,必須每時每刻通過永遠不斷的創造進行重建,這就說明了半個世紀中政治和社交曆史上一些明顯的不正常現象的原因。
世界的創造不是在人類之初已經完成,而是每天每日都在進行着。
德·聖盧侯爵夫人想:”我是德·聖盧侯爵夫人。
”她知道她前一天已經拒絕了公爵夫人們的三個晚宴邀請。
然而如果說她的姓氏在某種程度上擡高了受到她接待的那個沒有半點貴族氣味的階層的身價,那麼通過一種逆向運動,受到侯爵夫人接待的那個階層卻降低了她的姓氏的身價。
沒有任何東西能抵擋這種運動,連最高貴的豪門貴族也會因此而最終垮掉。
斯萬認識的一位法國王室的公主不是因為什麼人都接待,她的沙龍名聲便一落千丈了嗎?一天洛姆公主出于禮節去那位公主殿下府上逗留了片刻,她在那兒遇到的盡是些社會地位低下的人,接着她又去勒魯瓦夫人家,一進門她就對斯萬和德·莫代納侯爵說:”我終于回到了朋友們中間。
我從德·×伯爵夫人家來,在那兒我沒見到三張熟人面孔。
”